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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姜可,死了。

葬礼上,所有人都夸我是个深情的好丈夫。

他们不知道,她生前最后一份文件,是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他们也不知道,我亲手把她的画室改成书房,告诉她画画没前途。

我忘了她的生日,却记得每一个合作方的喜好。

直到我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才发现我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连她的一丝温度都换不回来。

1

我站在那。

姜可的葬礼。

西装很闷,勒得我喘不过气。

灵堂里放着哀乐,很吵。

过来吊唁的人,我不认识几个。

他们说着套话。

“傅总,节哀。”

我点点头,递上白毛巾。

秘书陈力在我身后小声提醒:“傅总,刘董来了。”

我抬头,看见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承舟啊,弟妹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唉,你要挺住啊,公司还需要你。”

我抽出手,看着他。

他就是那个上次在酒桌上,硬要姜可替我挡酒的刘董。

姜可有严重的胃病,我忘了。

或者说,我没在意。

那天晚上,她吐了很久。

我看着刘董虚伪的脸,突然觉得很恶心。

我说:“滚。”

声音不大。

刘董愣住了,脸上的肥肉抽了抽。

陈力赶紧上来打圆场:“傅总太伤心了,刘董您别介意。”

刘董哼了一声,走了。

灵堂里的人都看着我。

我没理他们。

我走到姜可的黑白照片前。

照片是她大学毕业时拍的,穿着学士服,笑得眼睛弯弯的。

我不记得她上次对我这么笑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很久了。

我们结婚五年。

第一年,她还会抱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分享她画室里的趣事。

第二年,她会做好饭菜,等我加班到深夜。

第三年,我把她的画室改成了我的书房,她没说什么,只是不再画画了。

第四年,我们开始分房睡。

第五年,她递给我一份离婚协议。

然后,一场车祸。

她死了。

警察说,司机酒驾,全责。

可我知道,是我杀了她。

如果那天我没有跟她吵架。

如果她没有在深夜夺门而出。

如果我追出去。

……

没有如果。

宾客渐渐散去。

陈力走过来:“傅总,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陈力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走了。

灵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姜可的照片。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

指尖触到的,只是一片冰冷的相框。

心口的位置,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以为我打造的商业帝国是我的盔甲。

现在我才发现,那只是个笼子。

而我最珍贵的鸟,已经飞走了。

不,是我亲手掐死了她。

我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肩膀开始抖。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值得吗?”

我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他头发全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很清亮。

“你是谁?”我问,声音沙哑。

“我是谁不重要。”老人慢慢走过来,“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再见她一面。”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时间典当师。”老人说,“我可以让时间倒流,回到她出车祸的三天前。代价是,你剩下的全部寿命。”

我盯着他,像看一个疯子。

可我的心跳得飞快。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老人笑了笑,没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灵堂中央那盆快要枯萎的百合花,轻轻弹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那盆枯黄的百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鲜活、饱满,绽放出洁白的花瓣。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浓郁的花香。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你……”

“现在,你信了吗?”老人问。

我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我剩下的寿命,还有多久?”

“按你现在这个作息和身体状况,大概还有三十年。”

“三十年,换她九十天。”老人补充道,“从你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倒计时。”

“为什么是九十天?”

“因为那是你生命能量能换取的极限。而且,这九十天里,你的身体会以百倍的速度衰老。九十天后,尘归尘,土归土。”

老人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悲悯。

“还有一条规矩,你不能对任何人,包括她,透露这个交易的任何细节。否则,交易立刻中止,你和她,都会瞬间消失。”

我笑了。

原来我这条命,这么不值钱。

三十年,只能换她九十天。

不过,够了。

“我愿意。”我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要能再见到她。

只要能让我有机会,把那些亏欠一点点还给她。

别说三十年,就是要我的灵魂,我也给。

老人点点头。

他拿出一块古旧的怀表,递给我。

“握着它,想着你想回去的那个时间点。”

我接过怀表,冰冷的金属贴着我的手心。

我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姜可把离婚协议递给我的那一幕。

那天是她出车祸的三天前。

也是我们吵得最凶的一次。

好。

就回到那天。

让我从那个最糟糕的起点,重新开始。

一阵天旋地转。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撕碎了,又重新组合在一起。

当我再次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这里是……我们的卧室。

我躺在床上。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咖啡。

这是我熬夜工作的习惯。

浴室里传来水声。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到浴室门口。

门没关严。

透过缝隙,我看到了那个我思念到快要发疯的身影。

姜可。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正对着镜子,用毛巾擦着头发。

她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狂喜淹没了我。

我猛地推开门。

“姜可!”

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

她转过头,看到我,眼神里没有惊喜,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

“你醒了?”

她弯腰捡起毛巾,语气平淡得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我冲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她的身体很瘦,隔着薄薄的睡裙,我能摸到她凸起的蝴蝶骨。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是柚子味的沐浴露,她最喜欢的味道。

“姜可,姜可……”我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都在发抖。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然后,她用力推开我。

力气很大。

我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戒备和厌恶。

“傅承舟,你发什么疯?”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昨天还跟她大吵一架,今天早上却突然抱着她痛哭流涕的疯子。

她没再理我,转身走出浴室。

我跟了出去。

我看到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份我无比熟悉的文件。

离婚协议。

她把文件扔在床上,推到我面前。

“傅承舟,签字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们两清了。”

我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她。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我记得,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总是精力充沛,眼睛里有星星。

是我,亲手把她眼里的星星磨灭了。

我拿起那份协议。

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姜可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气。

我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姜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婚,我不离。”

“永远不离。”

我看到她眼里的错愕,变成了嘲讽。

“傅承舟,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玩把戏。”

“呵,”她冷笑一声,甩开我的手,“收起你那套吧。你以为我还会信吗?是因为姜家的项目出了问题,你需要我爸帮忙了?还是因为你的哪个竞争对手,又想从我这里下手?”

我的心,被她的话刺得鲜血淋漓。

原来在她心里,我做任何事,都带着目的。

是啊,过去五年,我不就是这么对她的吗?

我让她学的那些我不感兴趣的金融知识,是为了让她能在酒桌上帮我应酬。

我带她出席的那些商业晚宴,是为了让她当我的漂亮门面。

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都不是。”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这句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苍白。

果然,姜可笑了,笑得更讽刺了。

“好好过日子?傅承舟,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腕。

“姜可,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给我九十天。”

“九十天后,如果你还想离,我签字。”

她回头看我。

眼神里全是探究。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认真,太不像平时的我。

她犹豫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九十天?”

“对,九十天。”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

最后,她点了点头。

“好。”

“九十天。从今天开始。”

“这期间,你别碰我。”

她说完,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走出了卧室。

门被关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怀表,秒针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的生命,开始了倒计时。

九十天。

八十九天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

2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

生物钟让我五点半准时睁眼,比闹钟还准。

放在以前,我会立刻下床,冲个澡,然后去书房处理邮件。

但今天,我没动。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

昨晚姜可睡在了客房。

意料之中。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人,是我。

但又有点不一样。

我的眼角,好像多了一根极细的眼纹。

左边鬓角,有一根头发,白得刺眼。

我伸出手,把它拔了下来。

这就是代价吗?

这么快就开始了。

我洗漱完,换了身家居服,走下楼。

姜可不在。

客厅里空荡荡的。

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我出去写生,中午不回来。”

字迹清秀,又带着一丝疏离。

我拿起纸条,看了很久。

写生。

我记得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画画。

她大学学的就是油画。

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展。

可我告诉她,画画不能当饭吃。

我让她把那些画笔颜料都收起来。

我让她去学她最讨厌的金融。

她照做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她碰过画笔。

现在,她又重新开始画了。

真好。

我把纸条小心地折起来,放进口袋。

然后,我走进了厨房。

一个我结婚五年来,踏入次数不超过十次的地方。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盒快过期的牛奶。

家里的阿姨,早就被我辞退了。

因为我说,姜可既然不用工作,就该承担起一个妻子的责任。

比如,做家务。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混蛋。

我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最后只找到一包挂面和两个鸡蛋。

我想,给她做一顿早饭吧。

虽然她不在家。

我可以做好,等她回来吃。

我打开手机,搜索“怎么煮荷包蛋面”。

视频里的步骤看起来很简单。

烧水,下面,打鸡蛋。

我笨手笨脚地开始操作。

水烧开了,我把一整把面都扔了进去。

水花溅出来,烫得我手背通红。

我忍着痛,拿起鸡蛋,往锅沿上一磕。

用力过猛。

“啪”一声,鸡蛋碎了,蛋清蛋黄混着蛋壳,掉了一半进锅里,一半流到了灶台上。

一片狼藉。

我手忙脚乱地去捞锅里的蛋壳,又被沸水烫了一下。

折腾了半天,面条煮成了一锅糊糊。

两个荷包蛋,一个煎糊了,一个散了黄。

我把这坨“早餐”盛出来,放在餐桌上。

自己看着都觉得惨不忍睹。

我拿出手机,想拍张照。

点开相册,才发现里面全是各种文件截图、会议记录。

没有一张姜可的照片。

一张都没有。

我放下手机,坐在餐桌前,尝了一口那坨面。

没放盐。

淡得像在嚼蜡。

还带着一股焦糊味。

我突然就没了胃口。

这就是我给她的第一份早餐。

不及格。

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我把面条倒掉,把厨房收拾干净。

然后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我得去趟公司。

不是为了工作。

而是去交接。

九十天。

我必须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姜可。

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该放手了。

我开车到了公司楼下。

正是上班高峰期。

员工们看到我,都恭敬地打招呼。

“傅总早。”

我点点头,径直走进专属电梯。

电梯里,光洁的镜面映出我的脸。

我发现,我眼角的细纹,好像又多了一点。

脸色也有些苍白。

像是一夜没睡好。

可我昨晚睡得很好,五年来最好的一次。

到了办公室,陈力已经在等我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傅总,您……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摆摆手,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叫法务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过来,开个会。”

陈力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人到齐了。

我看着他们,开门见山。

“从今天开始,我将辞去集团总裁一职。”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陈力第一个反应过来。

“傅总,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我反问。

“这……这太突然了。公司现在正在关键时期,好几个大项目都等着您拍板……”

“项目的事,我会在这几天交接清楚。”我打断他,“新的总裁,我会从公司内部提拔。具体人选,我会和董事会商量。”

我说完,不再理会他们的震惊。

我开始一条条地安排工作。

哪些项目要继续,哪些要暂停。

哪些人要重用,哪些人要裁掉。

我以前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现在用在了如何最快地“拆掉”我自己的帝国上。

感觉很奇妙。

没有不舍,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壳。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

等所有人都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陈力。

陈力给我倒了杯水,欲言又止。

“傅总,是不是……夫人出什么事了?”

他跟了我很多年,知道我有多在乎这个公司。

能让我做出这种决定,唯一的可能,就是姜可。

我握着水杯,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她没事。”

“是我想通了。”

“我欠她太多,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陪陪她。”

陈力沉默了。

他知道我和姜可的关系并不好。

大概以为我们是闹离婚,我用这种方式来挽回。

他叹了口气。

“傅总,您想好了就行。”

我点点头。

“对了,帮我办件事。”

“您说。”

“城南那个废弃的仓库,是不是在我们公司名下?”

“是的,之前想开发,后来项目搁置了。”

“把它改建成一个画廊。”我说,“用最好的材料,找最好的设计师。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设计稿。”

陈力愣住了。

“画廊?”

“对。”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要给姜可,办一个画展。”

这是我欠她的。

也是她应得的。

3

交接工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一连在公司待了三天。

每天都开会开到深夜。

我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处理着过去五年积累下来的所有事务。

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从这个帝国里剥离出去。

代价是,我的身体衰老得更快了。

每天早上照镜子,我都能发现新的变化。

白头发又多了几根。

眼角的皱纹,已经无法忽视。

偶尔心脏会没来由地抽痛一下,像被针扎。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三天,我跟姜可几乎没碰上面。

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了。

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没起。

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唯一的变化是,冰箱里被塞满了。

有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牛奶酸奶。

是她买的。

她大概是觉得,我也会在家吃饭。

虽然我一次都没吃上。

第四天,我终于处理完了公司大部分的事情。

我给自己放了假。

一个无限期的长假。

早上,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开车去了姜可常去的那个公园。

她说去写生。

我想去看看她。

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公园很大。

我找了很久,才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裙子,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支着一个画架。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落下了斑驳的光影。

她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

风吹起她的长发,画面美好得不真实。

我不敢靠得太近,怕打扰到她。

我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拿起画笔,在调色板上调和颜料。

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舒展。

我发现,画画时的姜可,和在家里那个冷冰冰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是生命本该有的光彩。

是我,亲手熄灭了它。

现在,它又重新燃起来了。

真好。

我看了很久。

直到我的腿都站麻了。

这时,一个男人朝她走了过去。

男人很高,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手里拿着两瓶水。

他走到姜可身边,把其中一瓶递给了她。

姜可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接过了水。

那个笑容,很灿烂,很真实。

是我很久都没见过的笑容。

他们聊了起来。

男人指着她的画,说着什么。

姜可侧耳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气氛很好。

好到刺眼。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很疼。

我认得那个男人。

是她大学时的学长,叫许嘉言,也是个画家。

我记得,他们以前关系很好。

后来我们结婚,他们就断了联系。

现在,他们又重新联系上了?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

看着许嘉言自然地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看着姜可没有躲闪。

一股黑色的情绪,从我心底蔓延上来。

嫉妒。

疯狂的嫉妒。

我想冲过去,把姜可从他身边拉走。

我想告诉那个男人,她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

是我把她推开的。

是我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许嘉言能看懂她的画,能跟她聊她喜欢的东西。

我呢?

我只会跟她聊股票,聊项目,聊那些她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甚至,连她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都忘了。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不是因为公司,不是因为衰老的身体。

而是因为,我怕我这九十天,什么都换不回来。

我怕我死了,她会跟着别人走。

这个念头,让我无法呼吸。

我转身,狼狈地逃走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

我不知道该去哪。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安心。

最后,我把车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

我想,我该学着做点什么了。

比如,给她做一顿晚饭。

一顿,她喜欢吃的晚饭。

我走进超市,推着购物车,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却一脸茫然。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妈,姜可……她喜欢吃什么菜?”

我妈在电话那头愣了很久。

“承舟?你……你没病吧?你们结婚五年了,你问我你老婆喜欢吃什么?”

“我忘了。”我说。

电话那头,是我妈长长的叹息。

“她喜欢吃糖醋排骨,但是不喜欢放太多糖。她喜欢喝玉米排骨汤,但是不吃胡萝卜。她还喜欢吃……”

我妈说了很多。

我一句一句地记在备忘录里。

挂了电话,我看着那长长的菜单,眼睛有点发酸。

原来,有那么多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按照菜单,买了一大堆食材。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像打仗一样。

切菜切到手。

炒菜被油溅到脸。

煲汤差点把厨房给点了。

等我把四菜一汤端上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而我,浑身都是油烟味,身上还添了好几处伤。

我刚在餐桌前坐下,门开了。

姜可回来了。

她看到一桌子的菜,还有穿着围裙、狼狈不堪的我,愣在了玄关。

“你……做的?”她问,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嗯。”我点点头,有些紧张,“洗手吃饭吧。”

她没动,只是看着我。

眼神很复杂。

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

慢慢地放进嘴里。

我看着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

她咀嚼了几下,然后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咸了。”

她说。

然后,她站了起来。

“我累了,先上楼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桌上的菜一眼。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看着那一桌子渐渐变凉的菜。

心里,比菜还凉。

我尝了一口排骨。

确实咸了。

汤也淡了。

青菜炒老了。

没有一样是完美的。

就像我们的关系。

我低下头,看到了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掉了一小块干掉的油彩。

绿色的。

应该是她画画时不小心蹭到裙子上的。

我伸出手,把那块小小的油彩捻起来,放在手心。

突然就觉得,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个男人,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至少,他能让姜可重新拿起画笔。

能让她裙子上,重新沾上油彩的颜色。

而我,只会让她的人生,变成一片黑白。

4

我开始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虽然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陌生。

我每天早上起来,给她准备早餐。

一开始是外面买的。

后来,我跟着网上的视频学。

从最简单的三明治,到复杂的广式早茶。

失败是常有的事。

不是忘了放盐,就是烤焦了面包。

姜可从来不评价。

有时候她会吃一点,有时候一口不动。

但她没有再阻止我。

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务。

拖地,洗衣,打扫卫生。

我把这个五百平的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把她所有的白色裙子,都手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阳光下,那些裙子飘起来,很好看。

我知道她每天都会去那个公园画画。

我没有再去打扰她。

我只是每天下午,会开车到公园门口。

给她送一份下午茶。

一杯她喜欢的柠檬水,一份刚出炉的蛋挞。

我把东西交给她,说一句“注意休息”,然后就走。

不多说一句话。

我怕我的出现,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许嘉言也经常在。

他们会一起画画,一起讨论。

我看到了,但我装作没看到。

我告诉自己,只要她开心就好。

我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白头发越来越多。

一开始是一根一根,后来是一小撮一小撮。

我只能靠染发剂来掩盖。

体力也越来越差。

以前通宵开会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

现在只是打扫一下卫生,就累得气喘吁吁。

心脏的抽痛,也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会疼得我整个人蜷缩起来,半天缓不过劲。

味觉也开始退化。

很多时候,我吃东西都尝不出味道。

只能靠记忆,判断盐放得够不够。

我把这一切都藏得很好。

我不想让她发现。

我怕她会担心,会可怜我。

我不需要她的可怜。

我只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看到她真正开心的笑容。

能让她觉得,嫁给我,也不算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点缓和。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我充满戒备和厌恶。

她会跟我说“谢谢”。

她会提醒我“天冷了多穿件衣服”。

虽然还是很疏离,但至少,不再是冰封的状态。

这天晚上,我正在厨房给她炖汤。

是她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我特意把胡萝卜挑了出来。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来。

我控制不住,咳得撕心裂肺。

喉咙里一阵腥甜。

我赶紧用手捂住嘴。

摊开手心。

一抹刺眼的红色。

血。

我吓坏了。

不是怕死。

而是怕被她看到。

我慌忙地冲进洗手间,把手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又漱了口,确定嘴里没有血腥味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这样出去,肯定会露馅。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

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

姜可站在门口。

她应该是听到了我刚才剧烈的咳嗽声,过来看看。

她看着我,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事。”我躲开她的眼神,转身去拿毛巾擦脸,“可能有点感冒。”

“感冒?”她走进来,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她的指尖很凉,贴在我的皮肤上,很舒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这一个月来,我们第一次有身体接触。

“没发烧啊。”她收回手,“你脸色很难看,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小问题。”我挤出一个笑容,“汤快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绕过她,想走出洗手间。

她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袖子。

“傅承舟。”

“嗯?”

“你……”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犹豫,“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我的心一紧。

“没有啊,挺好的。”

“真的吗?”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昨天打扫客房的时候,在你的枕头下,发现了很多掉的头发。”

“都是白色的。”

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忘了。

我忘了染过的头发,掉下来还是白色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只能沉默。

“你还瘦了很多。”她继续说,“上次给你买的衬衫,现在穿着都空荡荡的。”

“傅承舟,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担忧。

我看着她。

看着她眼睛里的紧张和关心。

那些我以为我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眶有点热。

我不能哭。

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脆弱的样子。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说了,我没事。”

“就是最近工作交接,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是一个很蹩脚的谎言。

连我自己都不信。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她会继续追问。

但她没有。

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汤要糊了。”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那锅汤。

她喝了两碗。

她说,味道刚刚好。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看我。

眼神很复杂。

我知道,她不相信我的话。

她开始怀疑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必须,想办法瞒过去。

至少,要瞒到画展开始的那一天。

陈力告诉我,画廊的装修已经进入尾声。

画展的时间,定在一个月后。

也就是我生命倒计时的第六十天。

我希望,那能成为我送给她,最好,也是最后的礼物。

5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姜可开始留意我的一举一动。

她会“不经意”地问我公司的事情,问我为什么突然放下了那么大的家业。

我只能用“累了”、“想通了”来搪塞。

她会在我吃完饭后,偷偷观察我吃的是不是比以前少。

事实上,我的食欲越来越差,很多时候都是硬撑着吃下去的。

她甚至开始检查垃圾桶,看我有没有偷偷扔掉什么药瓶子。

我像一个拙劣的演员,每天都在费尽心机地表演“我很好”。

我加大了运动量,每天早上出门跑步,想让她觉得我体力充沛。

其实跑不了几步,我就心悸气喘,只能躲在公园的角落里休息。

我买了很多补品,当着她的面吃,告诉她我是在调理身体。

其实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我的身体,像一栋被白蚁蛀空了的大楼,外表看着还光鲜,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脱发越来越严重,我甚至不敢让她帮我吹头发。

视力也开始下降,看东西总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有一次,我在厨房切水果,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是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她问。

我看着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温热,我的却冰凉。

我说:“没看清。”

她当时没说什么,但她的眼神,变得更深了。

我知道,我快瞒不住了。

我只能加快速度。

画廊的装修,我亲自去监工。

每一个细节,我都要求做到最好。

灯光要最柔和的,能最大限度地还原油画的色彩。

墙壁的颜色,要她最喜欢的米白色。

展厅的中央,要留一个位置,放一架钢琴。

她以前,也喜欢弹钢琴。

陈力看着我日渐憔ovs的脸,不止一次地劝我休息。

“傅总,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我摇摇头。

“我没时间了。”

陈力不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他以为我只是太心急。

除了画廊,我还做了另一件事。

我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了姜可的名下。

包括房产、股票、基金。

我只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现金,足够我这几十天的开销。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我曾经为之奋斗半生的东西,现在看来,不过是些数字。

如果这些东西能让她在我走后,生活得好一点,那它们才算有了真正的价值。

时间,在我的忙碌和她的猜疑中,又过去了一个月。

距离九十天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三十天。

画廊,终于完工了。

我给它取名叫“可园”。

简单,又直接。

画展的前一天,我带她去了那里。

我骗她说,是一个朋友新开的画廊,想请她去提提意见。

她没怀疑,跟着我上了车。

车子停在城南那栋改建的建筑前。

她看着那栋充满设计感的白色建筑,有些惊讶。

“这里……以前不是个废弃的仓库吗?”

“嗯,被人盘下来了。”我牵着她的手,带她往里走。

她的手,没有挣脱。

我们走进画廊。

里面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

墙上,挂满了画。

都是她的作品。

从她大学时期的青涩习作,到最近在公园里的写生。

每一幅画,都被精心装裱,挂在最合适的位置。

灯光温柔地打在画布上,那些色彩,仿佛都有了生命。

姜可停下脚步。

她一幅一幅地看过去,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她走到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幅很大的油画。

画的是一片向日葵花田,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画的右下角,有两个很小的人影。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手牵着手。

那是我和她。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这幅画,她藏在储藏室的最深处,以为我早就忘了。

“这是……”她转过身,看着我,声音颤抖。

我走到她面前,帮她擦掉眼泪。

“喜欢吗?”

“这是你……为我做的?”

“嗯。”我点点头,“这里所有的画,都是我一幅一幅收回来的。有些是从收藏家手里买的,有些是……从垃圾堆里捡的。”

我说的是实话。

有几幅她早期的作品,被她自己当成失败品扔掉了,是我拜托了收废品的大爷,才找回来的。

她看着我,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好像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捂住嘴。

我拉着她,走到展厅中央。

那里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

“还记得吗?你说,你的梦想,就是在自己的画展上,弹一首自己喜欢的曲子。”

“我帮你实现了。”

我看着她,笑了笑。

然后,我坐到钢琴前,掀开了琴盖。

我修长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

一串流畅的音符,从我指尖流出。

是她最喜欢的那首《卡农》。

我记得,她说,这首曲子,像爱情,层层叠叠,不断重复,却又每次都有新的感动。

我以前不懂。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我弹得很专注。

琴声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

我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她是众星捧月的姜家大小姐。

她会偷偷跑到我的出租屋,给我送她亲手做的便当。

她会在我失意的时候,弹着钢琴,唱着歌给我听。

她说,傅承舟,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我做到了。

我成了很厉害的人。

却把她弄丢了。

一曲终了。

我抬起头,看到姜可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对我现在的身体来说,已经很吃力了。

“傅承舟……”她哽咽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我说。

这三个字,我结婚五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现在说,好像有点晚了。

她看着我,泪眼婆娑。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画都扔掉?”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记得我的生日?”

她一句一句地问。

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我无法回答。

我不能告诉她真相。

我只能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

“对不起。”

“以前,是我错了。”

“姜可,原谅我,好吗?”

她把脸埋在我的手心,哭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她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那座我亲手砌起来的冰墙,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6

画展很成功。

开幕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艺术界的评论家,有收藏家,还有很多喜欢她画作的普通人。

许嘉言也来了。

他站在姜可身边,帮她应酬,帮她介绍作品。

看起来,比我更像男主人。

我没有出现在人前。

我只是躲在二楼的休息室里,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看着她。

她穿着我为她准备的白色礼服,化了淡妆,美得像个发光体。

她站在自己的画作前,自信,从容,侃侃而谈。

那是属于她的舞台。

我不能去抢她的风头。

我看到很多人向她表示祝贺。

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就够了。

我靠在沙发上,感觉一阵疲惫袭来。

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止痛药,干咽了下去。

这是医生给我开的。

他说,我的身体器官正在急速衰竭,这种药,也只是杯水车薪。

我最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闭上眼,就是姜可出车祸时的场景。

鲜血,破碎的玻璃,刺耳的刹车声。

我只能靠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

画展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宾客都散去。

姜可让许嘉言先回去了。

她一个人,走上了二楼。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看到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走过来,轻轻地帮我盖上毯子。

我其实没睡着。

我只是太累了,不想动。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着一丝油彩的气息。

很好闻。

“傅承舟。”她轻声叫我。

我慢慢睁开眼。

“结束了?”

“嗯。”她在我身边坐下,“很成功。谢谢你。”

“是你画得好。”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

“我今天,把所有的画都卖掉了。”

我有些惊讶。

“为什么?那些都是你的心血。”

“因为……”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想用这笔钱,给你治病。”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知道了。

她肯定知道了什么。

“我没病。”我强撑着说。

“你别骗我了。”她的眼圈红了,“我看到了。你刚才吃的药,是强效止痛药。我还问了陈力,他说你最近一直在咨询国外的医疗机构。傅承舟,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看着她焦急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告诉她?

我该怎么解释,我这副迅速衰败的身体,是因为一场和魔鬼的交易?

“是癌症吗?”她问,声音都在发抖。

我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借口。

一个能让她接受我即将离开的,合理的借口。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只是沉默。

我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默认。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两个月前。”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快要死了?”

我点点头。

“你混蛋!”她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胸口。

力气不大,软绵绵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需要你施舍和可怜的傻子吗?”

她哭着,捶打着我。

我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我只是任由她发泄。

我知道,她不是在恨我。

她是在心疼我。

她打累了,哭累了。

整个人都趴在我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们去治病,好不好?”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地看着我,“我们去美国,去德国,找最好的医生。你的钱都给我了,现在我有钱了,我给你治病。”

我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疼。

傻瓜。

我的病,是神仙也治不好的。

因为我的病,叫“宿命”。

我摇摇头。

“没用的。”

“什么叫没用?不试试怎么知道?”她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傅承舟,我不要你死!你听到了没有?我不要你死!”

她说着,突然凑过来,吻住了我的嘴唇。

她的吻,带着咸咸的泪水味道。

还有一丝绝望。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我。

不是在婚礼上,不是在应酬的场合。

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我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我开始回应她。

生涩,又笨拙。

我们像是两个在寒夜里迷路的孩子,用尽全力地拥抱着彼此,汲取着对方身上唯一的温暖。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久到我们都有些喘不过气。

分开的时候,她的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惊人。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傅承舟,我们不离婚了。”

“你活着,我陪你治病。”

“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疼。

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幸福感。

我赢了。

我用我这不值钱的命,赢回了她的心。

值了。

真的值了。

那天晚上,我们回了家。

我们没有再分房睡。

她躺在我身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一夜无眠。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第一次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等她睡熟后,我悄悄地起了床。

我走到书房,拿出纸和笔。

我开始写遗书。

我想,我该给她留点什么。

不是那些冰冷的财产。

而是一些,我想对她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

我写了很多。

写我们第一次见面。

写我怎么被她画画的样子吸引。

写我创业初期的艰难,和她给我的鼓励。

也写我的自私,我的混蛋,和我对她的亏欠。

最后,我写道:

“姜可,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希望,我能成为那个配得上你的人。我不会再让你放弃梦想,不会再让你流一包泪。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

“对不起,也谢谢你。”

“还有,我爱你。”

“——爱你的,傅承舟。”

我写完,把信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

然后,我把它藏在了书架最顶层,一本她永远不会去翻的《资本论》里。

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发现这封信。

又希望,在我走后,她能看到。

很矛盾。

就像我对她的爱。

7

我生命中最后的三十天,开始了。

这三十天,像是我从时间那里偷来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珍贵。

姜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开始到处为我联系医生。

她卖掉了画展上所有的画,凑了一大笔钱。

她每天都在打电话,发邮件,咨询国外的医疗专家。

每次被拒绝,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不出来。

我知道,她是在偷偷地哭。

我心疼,却无能为力。

我不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只能陪着她,看她为我奔波,为我憔悴。

然后,在她失落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

告诉她:“没关系,我还在。”

除了求医问药,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我。

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那样,开始约会。

我们去看了早场电影,在空无一人的影院里,吃一大桶爆米花。

我们去逛了夜市,吃各种各样的小吃,玩那些幼稚的套圈游戏。

我们还去了游乐园,坐了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整个城市的夜景,都在我们脚下。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傅承舟,你看,多美啊。”

我看着她被霓虹灯映照的侧脸,说:“嗯,你最美。”

她脸红了。

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这一个月,她好像又变回了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爱笑,爱闹,眼睛里有光。

而我,却在加速地走向衰亡。

我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视力越来越模糊,有时候连她的脸都看不清。

听力也开始下降,她跟我说话,我需要凑得很近才能听见。

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染发剂也盖不住那种苍白的颜色。

我只能戴着帽子出门。

最严重的是,我的记忆力,也开始衰退。

有时候,我会突然忘记我们刚才在聊什么。

有时候,我会对着一个很熟悉的东西,想不起来它叫什么。

我知道,时间快到了。

那场交易,正在收走它最后的利息。

姜可把我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她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黏我。

她好像想把我们剩下的时间,都用“看”来填满。

她会看着我吃饭,看着我睡觉,看着我发呆。

她的眼神里,全是爱,也全是恐慌。

她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不见。

有一天,我们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

她突然问我:“承舟,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有。”

“是什么?我帮你实现。”

我拉着她的手,放在我的腿上。

“我想,再看你画一幅画。”

“画我。”

她愣住了。

然后,她点了点头。

“好。”

她搬来了画架和颜料。

就在阳台上,给我画起了肖像。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她很认真,很专注。

画笔在她的指尖,像有了生命。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困倦。

眼皮越来越重。

我好像,听到了怀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越来越快。

“姜可。”我叫她。

“嗯?”她没有抬头。

“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睡吧。”她说,“我画好了叫你。”

“姜可。”

“嗯。”

“如果……如果我睡着了,没有醒过来……”

她手里的画笔,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

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不会的。”她说,声音都在抖,“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很久很久的。”

我笑了笑。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紧紧抱住我的膝盖。

“傅承舟,你不准睡!我不让你睡!”

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头发,很软。

“傻瓜。”

“我不睡。”

“我就闭一会儿眼睛。”

我闭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像漏了气的气球。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好像听到了她在哭。

哭得很伤心。

她说:“傅承舟,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你爱我的……”

8

我没死。

我又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姜可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她瘦了很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

却发现自己的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上面布满了针孔和淤青。

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怀表,还在。

只是,表盘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时针,指向了最后的位置。

还剩下,三天。

我轻轻地动了一下。

姜可立刻就醒了。

她看到我醒了,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狂喜,然后又被巨大的悲伤淹没。

“你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点点头。

“我睡了多久?”

“两天。”

“医生说,你的器官正在全面衰竭……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看着她,反而觉得很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的。

能多看她两天,已经是赚到了。

“别哭。”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帮她擦眼泪,“我不是醒过来了吗?”

她握住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

“傅承舟,你告诉我,这不是癌症,对不对?”她突然问。

我的心一沉。

“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她盯着我的眼睛,不放过我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那天,在你昏倒之后,送你来医院。”

“医生给你做了全身检查。”

“他们说,你的身体状况,很奇怪。”

“不像癌症,更像……更像一种闻所未闻的,快速衰老症。”

“你的细胞活性,像一个九十岁的老人。”

“傅承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我不能告诉她真相。

但我也不能再骗她了。

我抽出我的手,然后,我把手腕上的那块怀表,解了下来。

递给她。

“看看这个。”

姜可接过怀表,眼神里全是疑惑。

“这是什么?”

“一块普通的表。”

她翻看着那块古旧的怀表。

当她看到表盘上那道裂痕,和即将走到尽头的时针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这是……”

“我的时间。”我说。

她手里的怀表,“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嘴唇在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

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的命……”

“是换来的?”

我点点头。

“用什么换的?”

“……”

“回答我!”她突然激动起来。

“用……我原来的命。”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往下掉。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放弃一切。

明白了我的身体为什么会迅速衰败。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只有九十天?”

“嗯。”

“从你醒来的第一天,就知道?”

“嗯。”

“那你还……”

她看着我,说不下去了。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一种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

“你是个骗子……”

“傅承舟,你是个天大的骗子!”

“你骗我给你治病,骗我相信你还有希望,骗我……”

“骗我重新爱上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

整个病房里,都是她绝望的哭声。

我的心,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割开。

我多想下去抱抱她。

可是,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

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我以为我是在救赎,是在弥补。

可到头来,好像只是给了她一场更盛大的伤害。

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我,再一次地,从她生命里消失。

而且,是以一种更残忍的方式。

“姜可。”我叫她。

她没有理我,依旧在哭。

“对不起。”

“是我自私。”

“我只是……只是太想再见你一面了。”

“太想……再好好爱你一次了。”

我的声音,很轻,很虚弱。

但她听到了。

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如果……如果我没有死。”

“你会跟我离婚吗?”

我摇摇头。

“不会。”

“那为什么要把离婚协议给我?”

“因为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我说,“我想放你自由。”

“笨蛋。”她骂我,眼泪又流了下来,“你才是那个最不自由的人。”

她站起来,重新走到我床边。

她捡起地上的怀表,紧紧地握在手心。

“还剩几天?”

“三天。”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好。”

“傅承舟,这最后三天。”

“我们回家。”

9

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姜可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就那样,用轮椅推着我,离开了医院。

回家的路上,她开得很慢。

好像想让这条路,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回到家,她把我安顿在卧室的床上。

她去厨房,给我做了一顿饭。

我生命中,最后的晚餐。

是糖醋排骨,和玉米排天汤。

她说:“你尝尝,我这次盐放得刚刚好。”

我尝了一口。

其实,我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我的味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我还是对她笑。

“嗯,很好吃。”

“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她听了,也笑了。

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吃完饭,她说:“承舟,我们跳支舞吧。”

我说:“我站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扶着你。”

她把我从床上扶起来。

我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打开手机,放了一首华尔兹。

是我们在婚礼上跳的那支舞曲。

她抱着我,带着我,在空旷的客厅里,慢慢地旋转。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柚子香。

我的脚,几乎没有用力。

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我知道,她很吃力。

但她一声不吭,只是抱着我,一圈,又一圈。

“承舟。”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嗯。”

“还记得我们婚礼上,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想了很久。

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不记得了。”

“你说,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她说,“你这个骗子,你的一生一世,太短了。”

“对不起。”

“没关系。”她笑了笑,“我原谅你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下辈子,你早点来找我。”

“不要再让我等那么久了。”

“好。”我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我答应你。”

一曲终了。

她扶着我,重新回到床上。

她躺在我身边,紧紧地抱着我。

像怕我随时会消失一样。

“承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吗?”

“记得。”我说,“向日葵花田。”

“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吗?”

“记得,一个很丑的,我自己做的木头小人。”

“它不丑,我一直收着。”

她跟我聊了很多我们过去的事情。

那些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的细节,原来都还藏在记忆的角落里。

只是被我忽略了太久。

我们聊了很久。

聊到深夜。

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眼皮,也越来越重。

我知道,时间快到了。

那块怀表的裂痕,一定又扩大了。

“姜可。”

“嗯,我在。”

“我爱你。”

我说出了,这辈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抱着我的手,收得更紧了。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

是她的眼泪。

对不起。

又让你哭了。

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哭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帮她擦掉眼泪。

可是,我的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10

我死了。

但我的意识,好像还停留在这个空间里。

我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一个透明的,谁也看不见的灵魂。

我看到姜可抱着我,已经冰冷的身体,哭了很久。

她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无声地流泪。

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襟。

她就那样,抱着我,从深夜,到天明。

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

她站了起来。

脸上,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给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西装。

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套。

她给自己,也换上了一条白色的裙子。

是画展上,我送她的那条。

她化了一个很美的妆。

对着镜子,笑了笑。

然后,她走进书房,搬出了一把梯子。

她踩着梯子,从书架的最顶层,拿下了那本《资本论》。

她找到了,我藏在里面的那封遗书。

她拆开信,一字一句地看。

看得很慢,很认真。

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但她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看完信,她把信纸,小心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然后,她走进了她的画室。

那个我曾经亲手毁掉,又为她重建的画室。

里面,支着一幅还没完成的画。

是那天在阳台上,她为我画的那幅肖像。

画上的我,坐在摇椅里,闭着眼,面容安详。

像睡着了。

背景,是漫天的晚霞。

她拿起画笔,开始为这幅画,画上最后一笔。

她在我的身边,画上了她自己。

画里的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也闭着眼,笑得很甜。

我们身后,是金色的向日葵花田。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

温暖,而永恒。

画完,她放下了画笔。

她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说:“傅承舟,你这个骗子。”

“说好的一生一世,你怎么可以自己先走。”

“不过没关系。”

“我来陪你了。”

她从画室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我知道那是什么。

是我之前吃的安眠药。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她走到我的床边,坐下。

她握住我冰冷的手,贴在她的脸上。

“承舟,黄泉路上,是不是很黑?”

“你别怕。”

“我来给你当一辈子的光。”

她说完,拧开瓶盖,把里面所有的药片,都倒进了嘴里。

没有一丝犹豫。

我疯狂地想阻止她。

我想冲过去,打掉她手里的瓶子。

我想大声地喊,让她不要做傻事。

可是,我只是个灵魂。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吞下那些药。

看着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微弱。

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变凉。

看着她,在我身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上,还带着笑。

安详,而满足。

我们,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一生一世。

11

我的意识开始消散。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彻底消失的时候。

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时间典当师。

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

他站在我的床边,看着我和姜可。

眼神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悲悯,有赞叹,还有一丝……欣慰?

“值得吗?”

他又问了我,和第一次见面时,同样的问题。

我,作为一个灵魂,竟然能开口说话。

“值得。”我说。

“她为你而死,你也觉得值得?”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说,“但,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

“而且,我们很快,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

老人笑了笑。

“谁告诉你,你们要去另一个世界?”

我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老人没有回答我。

他走到那幅画前,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画布。

“这真是一场,我做过的,最美的交易。”

他说。

“什么交易?”我追问。

“一场,双向奔赴的献祭。”

老人转过身,看着我。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做交易吗?”

我彻底懵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你抱着她的骨灰盒,痛不欲生的时候。”

“她的灵魂,其实就在你身边。”

“她看到了你的悔恨,你的痛苦。”

“所以,当我出现,问你愿不愿意用寿命换她回来的时候……”

“她也对我,提出了一个交易。”

我的心脏,如果它还存在的话,一定已经停止了跳动。

“她……她提出了什么交易?”

“她说,她愿意用她的永世轮回,换取你那九十天,对她毫无保留的爱。”

老人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她说,她不要来生了。”

“她只要,你这九十天的真心。”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付出。

她也在用她的方式,爱着我,拯救我。

她用她的一切,换我一个,爱她的机会。

何其残忍。

又何其深情。

“那……那我们现在……”

“她献祭了轮回,你献祭了生命。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通往永恒的仪式。”

老人走到床边,看着我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你们不会去天堂,也不会去地狱。”

“你们将永远留在这幅画里。”

“留在那片,属于你们的向日葵花田里。”

“在那里,时间是静止的。”

“你们,会拥有永恒的,二十岁。”

老人说完,抬起手,对着我们,轻轻一点。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散发出来。

笼罩了我和姜可的身体。

我感觉我的灵魂,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吸进了那幅画里。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化。

冰冷的病房,消失了。

取而代

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金色的向日葵花田。

阳光,很暖。

风,很轻。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

不再是那双干枯瘦弱的手。

而是一双,年轻,有力的手。

我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

是我二十岁时,最喜欢穿的那件。

我转过头。

看到了姜可。

她也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长发及腰,笑靥如花。

是她二十岁的样子。

美得,让我心悸。

她向我伸出手。

“傅承舟,你这个骗子。”

“你迟到了。”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

把她拉进我的怀里。

紧紧地抱着。

“对不起。”

“这一次,我不会再迟到了。”

“也不会再放手了。”

我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阳光下,向日葵在摇曳。

我们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倒计时。

只有,永恒。

12

我们留在了画里。

或者说,我们活在了,一个由爱和记忆构筑的永恒世界里。

这里,永远是夏天。

天空永远是蔚蓝的,阳光永远是温暖的。

那片向日葵花田,是我们唯一的领地。

我们每天,手牵着手,在花田里散步。

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

她重新拿起了画笔。

她画天,画地,画向日葵。

画得最多的,是我。

她说,要把我每一个样子,都画下来。

笑着的,沉思的,看着她的。

每一幅,都充满了爱意。

我也学会了弹钢琴。

花田的中央,有一架白色的钢琴。

是我想象出来的。

在这里,只要我们想,就能创造出我们想要的一切。

我每天都为她弹奏《卡农》。

她会靠在钢琴上,静静地听。

然后,在我弹完后,给我一个吻。

我们聊了很多天。

聊过去,聊未来。

聊那些错过的,和想要弥补的。

我告诉她,我有多后悔,有多混蛋。

她只是笑着,摇摇头。

她说:“都过去了。”

“傅承舟,你看。”

她指着我们紧握的双手。

“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

我们好好的。

我们在这里,没有了时间的束缚。

没有了衰老和疾病。

没有了世俗的纷扰和误解。

我们只有彼此。

只有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

有时候,我会想,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但姜可说,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时间典当师。

我想,他或许不是魔鬼,也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见证者。

见证着人世间,那些偏执的,疯狂的,奋不顾身的爱情。

然后,给那些值得被救赎的灵魂,一个安放的归宿。

今天,天气很好。

姜可又在画画。

我躺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腿。

阳光透过她的发丝,照在我的脸上。

很暖。

她画着画着,突然停下来,低头看我。

“傅承舟。”

“嗯?”

“你幸福吗?”

我睁开眼,看着她温柔的眉眼。

我笑了。

我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手,把她拉下来。

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温柔的吻。

我想,她知道答案了。

在永恒的夏日里,在盛开的向日葵花田中。

我拥有了我的全世界。

而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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