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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

我手腕一抖,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三道残影。"孤鸿掠影"第九式本该一气呵成,可就在收势的刹那,铜镜里的影子突然多出一道。

自己的脸绝不会露出那种笑——左边嘴角扯到耳根,右眼却死气沉沉。

"啪!"

白瓷茶盏从案几滚落。褐色的药汁泼在青砖上,腾起带着苦香的白雾。断尘剑在乌木架上震颤,剑鞘与架子的碰撞声像催命的更漏。

门外传来脚步声。

"叶师兄?"白芷提着纱灯站在回廊下,杏色裙角沾着夜露,"我听见......"

铜镜里已经只剩我惨白的脸。断尘剑安静得像具尸体。

"练剑失手罢了。"我用袖子抹掉鼻血,剑穗上那颗赤玉珠子晃得人眼花,"安神茶......"

"我重煎一盏。"她弯腰去拾碎片,后颈露出一截红绳,拴着半枚青玉八卦。

夜风突然灌进来。

白芷的纱灯灭了。

黑暗中有金属摩擦的细响,像有人用指甲刮擦剑刃。我抄起断尘剑的瞬间,剑鞘烫得差点脱手。

"药王谷的丫头。"沙哑的声音从房梁上砸下来,"滚远点。"

瓦片哗啦啦碎了一地。黑影裹着腥风扑向白芷,我横剑去挡,虎口震得发麻。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时,我剑招乱了三分——他左眼下方有道疤,和我小时候磕在砚台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叮!"

青岚师兄的剑鞘隔开黑影。他袖口沾着酒渍,发髻松散得像刚和人打过架:"大半夜的,拆房子?"

黑影怪笑着退后。他腰间别着把锈剑,剑格上歪歪扭扭刻着"断尘"二字。

我的剑突然开始嗡鸣。

青岚的剑尖挑开对方衣领,露出锁骨处暗红的刺青。那是天剑阁叛徒的标记,但图案本该是断剑,这人身上却是完整的七芒星。

"镜中人......"白芷的声音在发抖。

锈剑突然暴起。青岚的衣袖被削去半截,小臂上浮现出蛛网状的黑线。黑影趁机翻上围墙,临走前对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断尘剑终于出鞘。

月光下,剑刃内侧密密麻麻全是眼睛形状的凹痕。最可怕的是那些"眼睛"在眨,瞳孔清一色朝着我转。

院墙外传来打更声。

三更天,梆子响到第二下时,所有异象都消失了。只剩满地碎瓷片里,映着无数个我举剑的倒影。

梆子声还在巷尾回荡,我盯着青砖上那滩药汁。褐色液体里浮着细碎光点,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先止血。"白芷扯下腰间药囊,青岚却按住她手腕。他小臂上的黑线已经爬到肘部,皮肤下面像有蚯蚓在蠕动。

我剑尖挑起块碎瓷。镜中人消失前,瓷片里分明映出他对我做口型——"桥"。

"我去找师父。"青岚突然劈手夺过我的剑,剑刃割破他掌心。黑血滴在"断尘"二字上,那些眼睛状的凹痕突然开始流血泪。

白芷的银针扎进他曲池穴时,远处传来打铁声。这个时辰还在开炉的,只有城西墨玄的铸剑坊。

"守着师兄。"我把断尘剑插回乌木架,剑穗上的赤玉珠突然裂成两半。

抄近路穿过菜市口时,露水把裤脚打得精湿。卖豆腐的老王头正在拆门板,他的独眼在晨雾里泛着死鱼似的灰白。

"叶公子。"他砧板上的斩骨刀在抖,"桥洞底下......"

话没说完就闭了嘴。他女儿去年死在镜湖,尸体捞上来时,锁骨处有个新鲜的七芒星刺青。

拐过三条暗巷,铁匠铺的煤烟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墨玄光着膀子在淬剑,火星子溅到他胸口的旧伤上,焦糊味里带着奇异的檀香。

"来得正好。"他头也不抬,铁钳夹着通红的剑胚往我面前一送,"试试分量。"

我下意识去接。剑胚突然爆出刺目青光,虎口被烫得皮开肉绽。血珠滚进剑身纹路,那些蜿蜒的线条竟和断尘剑上的眼睛纹一模一样。

墨玄的锤子掉进淬火池。"嗤"的白烟里,他喉结动了动:"剑魄认主......"

后颈突然一凉。锈迹斑斑的剑尖抵着我脊椎,腐臭味熏得人想吐。我反手去摸腰间,才想起断尘剑留在天剑阁。

"小娃娃。"老乞丐的破毡帽下露出半张溃烂的脸,"看看水里。"

淬火池平静如镜。我盯着水面,瞳孔猛地收缩——我的倒影在笑。不是幻觉,左边嘴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咧到耳根。

墨玄的铁锤擦着我耳廓飞过。老乞丐怪叫着后退,锈剑在青石板上刮出一串火星。我趁机抄起那柄新铸的剑胚,未开刃的剑锋竟直接削断了对方三根手指。

断指在地上扭动如活物。老乞丐不慌不忙捡起来按回伤口,浑浊的眼珠转向我:"你师兄活不过午时。"

剑胚突然变得滚烫。那些未凝固的血纹亮起来,池水里的倒影开始扭曲。我看见镜中人站在自己身后,他的断尘剑正慢慢插向我后心。

"当心!"墨玄甩来一柄柴刀。刀锋穿过虚影砍在砧板上,镜中人的脸在水面碎成无数块。

老乞丐不知何时蹲到了房梁上。他掏着耳朵哼小曲,脚边瓦片堆着七具麻雀尸体,摆成北斗七星形状。

"青岚中的是千机引。"他弹出一粒耳屎,我挥剑去挡,那团黄褐色的秽物却在空中拐弯,粘上了剑胚的血纹,"解药在......"

铸剑坊的门帘突然被剑气撕碎。青岚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他的剑第一次出鞘——以往这柄"藏锋"永远连鞘挂在腰间。

老乞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烂苹果似的脸涨成紫红色。青岚的剑尖在抖,那些蛛网状的黑线已经蔓延到脖颈。

"师兄别运功!"我抢上前去扶他,掌心刚碰到他后背就黏住了。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隔着衣料也能摸到凸起的棱角。

墨玄突然抡起风箱砸向淬火池。沸腾的钢水泼向房梁,老乞丐的破棉袄瞬间烧起来。他在火焰里手舞足蹈,溃烂的皮肉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片。

"午时三刻......"燃烧的人形发出女声,"......来收尸......"

青岚的剑终于脱手。藏锋剑插进地砖三寸,剑柄上缠的蛟皮绳寸寸断裂。我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时,摸到后心处有个硬物——半枚青玉八卦,和白芷脖子上那枚正好能拼成整圆。

铸剑坊外传来铃铛声。白芷的纱灯在晨雾中时隐时现,灯罩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白芷的纱灯照出满地狼藉。

她的药箱翻倒在门槛边,银针散落如星。我低头看青岚,他脖颈上的黑线已经爬到下颌,像一条勒紧的绞索。

"别碰他!"白芷突然厉喝。她指尖夹着三根金针,针尾拴着红线,"千机引会传染。"

我缩回手。掌心黏着一层透明黏液,闻起来像腐烂的槐花。

墨玄从炉灰里扒拉出半截剑胚,那东西现在黑如焦炭,表面布满血丝状的裂纹。"朝廷的狗鼻子真灵。"他啐了一口,铁钳夹起剑胚往水桶里一浸,"哗啦"声中浮起七具老鼠尸体,每只脑门都钉着生锈的柳叶镖。

白芷的金针扎进青岚百会穴。针尾红线突然绷直,另一端竟连着我腰间——不知何时缠上的,线头还沾着铸剑坊的煤灰。

"两种剑气。"她声音发颤,"你经脉里......"

红线"啪"地断裂。青岚猛地睁眼,瞳仁缩成针尖大小。他一把攥住白芷手腕,她戴的银镯瞬间发黑。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我抄起墨玄的柴刀掷出去。"咔嚓"声里,一道紫影鹞子般翻下屋檐。那人落地时衣袂翻飞,露出内衬上暗绣的七芒星——和镜中人衣角的纹样分毫不差。

"紫衣侯座下第七卫。"墨玄的铁锤砸穿窗棂,"留活口!"

太迟了。紫衣人嘴角溢出黑血,仰面倒下时后脑勺磕在砧板上。他的袖箭筒滑到我脚边,箭簇刻着"天机"二字。

白芷掰开死者左手。掌心躺着一枚铜镜碎片,映出我扭曲的脸。镜中"我"正在练剑,使的分明是失传已久的"阎罗叩门"——天剑阁禁术里排第三的杀招。

"午时......"青岚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去古剑冢......"

他咳出团黑色絮状物。那东西落地就蠕动着爬向紫衣人尸体,钻进对方鼻孔。死尸的手指抽搐两下,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

墨玄一锤砸烂尸体的天灵盖。脑浆溅到剑胚上,焦黑的表面突然剥落,露出里头血红色的剑身。

"拿着。"他把剑胚塞给我,"只有它能斩断千机引。"

剑柄烫得惊人。我握上去的刹那,耳边响起千万人的惨叫。那些声音在喊同一个名字——"断尘"。

白芷突然扯开我的衣领。她指尖冰凉,在我锁骨处画了个符。"镜中人在教你剑法。"她呼吸喷在我颈侧,"他在养蛊。"

古剑冢的方向传来钟声。

我们赶到时,墓碑间已经站着七个紫衣人。他们围成北斗七星阵,每人脚下都踩着半截断剑。为首的掀开兜帽,露出和青岚一模一样的脸。

"师弟。"假青岚笑着招手,"来学剑啊。"

他抬手就是"孤鸿掠影"第九式。剑气撕裂晨雾,我横剑去挡,新铸的血剑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镜中人站在假青岚背后。这次他没笑,只是用口型对我说:"看仔细。"

假青岚的剑招突变。本该向左的斜挑诡异地折向右下方,剑风扫过处,三座无字碑齐根断裂。碑身切口平滑如镜,映出无数个我惊愕的脸。

白芷的银针暴雨般射出。七根金针钉在紫衣人眉心,他们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结阵。假青岚的剑尖已经点到

假青岚的剑尖离我咽喉三寸时,墨玄的铁锤砸中他手腕。骨裂声清脆得像折断的剑锋。

"看剑谱!"墨玄从怀里甩出本焦黄的册子。纸页哗啦啦翻动,停在被撕去半页的残章处——剩下的半幅人像画着与我相同的眉眼,题跋处写着"双影剑君,庚辰年封魔于镜"。

血剑突然剧烈震颤。那些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变成了嘶吼,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假青岚的断腕处喷出黑血,落地竟化作小蛇游向古剑冢深处。

白芷的金针追着黑蛇扎进土里。针尾红线突然燃烧起来,火线窜向最近的墓碑。碑文在火焰中显形:"天剑阁第七代执剑人叶氏之墓"。

我的名字。

镜中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墓碑上。他这次没戴面具,左脸爬满和我幼年烫伤同样的疤痕。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玉佩——紫金螭纹,和青岚师兄密信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师弟。"真青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剑尖抵着我后心,呼吸喷在我颈侧,"你究竟是谁?"

墨玄突然暴起。铁锤砸向青岚太阳穴的瞬间,七道紫影从坟堆里窜出。他们的剑阵变了,七柄剑交错成囚笼,剑锋全指着我的血剑。

"叮!"

血剑自主格挡。剑身咒文亮如烙铁,烫得我虎口滋滋作响。镜中人在笑,他嘴唇不动,声音却直接钻进我耳膜:"双影剑君的传人,就该用双剑。"

墓碑突然裂开。半截锈剑破土而出,剑格上刻着"断尘"的古篆——和我的佩剑同名,但形制更古老。

我左手刚碰到锈剑,右手的血剑就发出哀鸣。两股剑气在经脉里对冲,疼得我跪倒在地。视线模糊前,看见白芷扑向青岚,她脖子上那半枚青玉八卦正发出妖异的红光。

黑暗中有书页翻动声。

再睁眼时躺在铸剑坊的草席上,墨玄正往我胸口敷药泥。恶臭的膏药里混着碎镜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角度的古剑冢。

"祖传剑谱缺的那页在这儿。"老乞丐醉醺醺地晃进来,手里攥着张人皮,"双影剑君斩三尸证道,把自己劈成了两半。"

人皮上的画像在渗血。画中人身旁写着小字:"恶尸封于剑,善尸镇于镜"。我盯着那行字,突然意识到镜中人每次出现时,铜镜都会莫名起雾。

青岚的剑鞘突然砸在药炉上。他眼神清明了不少,但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面平整得像被什么利齿咬断的。

"紫衣侯的密令。"他甩过来封信。火漆印是完整的螭纹,拆开后只有八个字:"双影归位,剑冢重开"。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梆子响过,铸剑坊的水缸突然结冰。冰层下有东西在游动,看轮廓像是......两条纠缠的蛇。

老乞丐突然酒醒了大半。他扑到缸前,溃烂的手指在冰面划出符咒:"千年前的双影剑君,是孪生子。"

冰面"咔嚓"裂开。两条黑影窜向我和青岚,速度快得拖出残影。我挥剑去斩,血剑却突然调转方向,剑尖直指自己眉心。

镜中人站在水缸残骸里。他手中也握着柄血剑,剑身咒文与我的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这次我能看清他的脸了——

不是我的倒影。

是青岚师兄年轻二十岁的模样。

血剑的尖啸刺得耳膜生疼。

镜中人手中的剑锋离我眉心只剩半寸,剑身上的咒文像活物般蠕动。青岚师兄突然横剑挡在我面前,他的藏锋剑与血剑相撞,爆出一串幽蓝火花。

"当啷——"

铸剑坊的药炉突然炸裂。滚烫的碎片擦过我脸颊,混着药泥的蒸汽在空中凝结成符文——和古剑冢墓碑上的一模一样。

老乞丐的人皮剑谱飘进火堆。焦糊味里浮现出更多小字:"双影相争,必有一殁"。墨玄的铁锤砸向水缸残骸,两条黑影蛇般窜出,一条缠上我的手腕,另一条钻进青岚的断指伤口。

剧痛让我跪倒在地。断尘剑突然自己出鞘,剑锋划开铸剑坊的石壁。剥落的灰泥下露出暗红色刻痕,最上方赫然是我的生辰八字,下面密密麻麻全是同一句话的重复:"叶氏子,庚辰年腊月戌时,封魔于镜"。

"原来如此。"紫衣侯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他轻飘飘落在院中,佩剑的吞口处镶着七芒星——和镜中人腰间那柄形制相同,"双影剑君的恶尸,果然寄生在叶家血脉里。"

白芷突然扑向药炉残骸。她抓起把滚烫的炉灰按在青岚断指处,黑血顿时喷涌而出,落地化作数十只蜈蚣。紫衣侯的剑光闪过,那些蜈蚣瞬间被斩成两段,断面却长出新的头颅。

镜中人笑了。他剑尖轻挑,我手中的断尘剑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自己心口刺去。肌肉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眼睁睁看着剑锋没入衣襟——

"锵!"

墨玄的柴刀架住断尘。刀刃与剑刃摩擦出刺耳声响,老乞丐趁机将半壶烈酒泼向镜中人。酒液穿过虚影洒在墙上,那些生辰八字突然开始流血。

"药王谷的丫头!"紫衣侯突然厉喝,"看看他的脉象!"

白芷的银针刚搭上我手腕就变黑了。她瞳孔骤缩:"他体内有两套经脉......"话音未落,镜中人的血剑已刺到她咽喉前。

我拼命想动,身体却像被冻住。断尘剑自己挣开墨玄的压制,剑锋横削紫衣侯下盘。混乱中看见青岚师兄扑向白芷,他的藏锋剑竟使出了镜中人刚才那招"阎罗叩门"。

"噗嗤!"

血剑贯穿青岚肩胛。镜中人突然僵住,他低头看着从自己心口透出的剑尖——紫衣侯的佩剑。更诡异的是,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细碎的镜面碎片。

"果然。"紫衣侯转动剑柄,"恶尸离不开镜子。"

铸剑坊突然剧烈摇晃。墙上的血字开始剥落,每一滴落地的血珠都变成指甲盖大的铜镜。无数个镜中人在碎片里站起,手中血剑同时指向我。

白芷突然扯开衣领。她脖子上的青玉八卦红得发亮,另外半枚竟从青岚伤口里浮出。两块玉拼合的瞬间,炸开的青光中浮现出古老剑诀——正是血剑上残缺的咒文。

"双影剑诀下半部......"老乞丐醉眼突然清明,"原来封在药王谷的镇魂玉里!"

紫衣侯的剑锋转向我。他袖中滑出密令,朱砂写着:"叶氏子,庚辰年生,疑为剑魔转世"。镜中人们同时举剑,动作整齐得像同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模仿他们的起手式——

那招"阎罗叩门",我明明从未学过。

"阎罗叩门"的起手式刚摆出,我整条右臂就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

镜中人们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僵在原地,他们的剑尖同时渗出黑色黏液。我疼得单膝跪地,却发现那些黏液正顺着地面爬向我的影子。

"别看剑!"白芷突然用染血的袖子蒙住我眼睛,"他在通过兵器寄生!"

黑暗中有金属扭曲的呻吟。断尘剑在我手里疯狂震颤,剑柄突然长出尖刺扎进掌心。温热的血顺着纹路流满剑身,那些眼睛状的凹痕一个接一个睁开了。

墨玄的铁锤砸在剑匣上。乌木匣子"咔嗒"弹开,内衬里密密麻麻全是铜镜碎片。断尘剑突然脱手飞出,像被什么力量拽着,笔直射向剑匣——

"砰!"

匣子自动合拢。暗红的血纹在乌木表面蔓延,最后组成我的名字。每一笔划都在蠕动,像被剥了皮的蚯蚓。

"白日现形......"老乞丐醉醺醺地晃过来,"恶尸道行又深了。"

他扯开左袖。断臂处缠绕着青灰色的雾气,时不时凝成小剑形状。我盯着那些雾气,胃里突然翻涌——和断尘剑出鞘时溢出的剑气一模一样。

紫衣侯的密令突然自燃。灰烬落在地上,拼出个血淋淋的"封"字。他剑尖挑起块铜镜碎片,镜面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个正在腐烂的骷髅。

"叶公子。"他嘴角挂着古怪的笑,"知道为什么朝廷追查镜中人千年吗?"

铸剑坊的门板突然炸裂。阳光像熔化的金水泼进来,照在满地兵器上——每把刀剑都浮着层虚影。锄头、菜刀、甚至绣花针,所有金属制品表面都站着个模糊的镜中人。

只有我能看见。

白芷的银针盒叮当作响。她试图用金针封我穴位,针尖刚碰到皮肤就变黑弯曲。青岚师兄突然按住她手腕:"没用的,他经脉里现在流的是剑气。"

我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本该是头颅的位置,现在悬浮着两把交叉的剑影。

墨玄突然开始拆剑匣。他的凿子刚碰到乌木,匣内就传出指甲刮擦的声响。那些组成我名字的血纹开始倒流,顺着凿子爬向他手臂。

"双影剑君的铸剑谱!"老乞丐突然大吼,"快翻第七页!"

泛黄的纸页在血泊中展开。被撕去的那页残留着半幅人像,画中人腰间的玉佩正在发光——和青岚师兄从伤口里取出的半枚八卦玉同一种材质。

镜中人们的虚影突然凝实了几分。他们同时举起左手,掌心都刻着和我锁骨上一模一样的符咒。白芷突然惨叫,她脖子上的八卦玉烫得冒烟。

"原来如此。"紫衣侯的剑尖抵住我咽喉,"药王谷世代看守的根本不是玉——"

"是封印剑魔的活祭品。"

青岚的藏锋剑突然架在紫衣侯脖子上。他断指处滴落的血珠飘在半空,每一滴都映出不同的剑招。最可怕的是,那些全是镜中人使过的禁术。

老乞丐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处有个碗大的疤,边缘整齐得像被利剑所伤。疤痕中央钉着半截锈剑,剑格上隐约可见"断尘"二字。

"小子。"他浑浊的眼珠盯着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只剩一条胳膊了?"

阳光突然暗了一瞬。所有兵器上的虚影同时转头,千万个镜中人对我做出口型:

"午时三刻。"

墨玄的剑匣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一缕黑雾从缝隙里钻出,落地变成个无头人影。它弯腰捡起断尘剑,动作和我练剑时分毫不差。

白芷突然吐出口黑血。她脖子上那半枚八卦玉"咔嚓"裂开,露出里头蜷缩的——

一条生着人脸的蜈蚣。

人脸蜈蚣钻回玉中的瞬间,白芷昏死过去。

青岚师兄一把扯下她脖子上的碎玉,断指处的血滴在蜈蚣额头上。那东西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玉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剑痕——全是断尘剑的招式。

"走!"青岚拽起我就往外冲。他的藏锋剑自主出鞘,剑锋划过之处,那些兵器上的虚影纷纷退避。

墨玄的铸剑坊在身后倒塌。乌木剑匣的碎片像活物般追着我们飞,每一片都映着镜中人狞笑的脸。老乞丐断臂处的雾气突然暴涨,化作盾牌挡住飞溅的碎木。

"去剑冢。"他满嘴酒气喷在我脸上,"看墓碑背面!"

紫衣侯的冷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重叠如闷雷,我数不清来了多少人——但每道脚步声都踩着同样的节奏,像同一个人在不同位置闪现。

青岚突然刹住脚步。他剑尖挑起路边水洼,浑浊的水面映出七个紫衣侯的身影。每个都举着明黄圣旨,朱砂御笔刺得人眼睛疼:"缉拿双影余孽,就地正法"。

我的影子突然扭曲。两把剑影交叉处裂开道口子,镜中人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苍白指尖挂着半枚八卦玉。

"师弟,别看!"青岚的剑鞘砸中我后颈。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总算摆脱了那道蛊惑的视线。再抬头时,我们已经站在荒废的剑冢入口。

这里比上次来时更破败了。无字碑林中央,那座刻着我名字的墓碑正在渗血。青苔被染成暗红色,顺着"叶"字的笔画往下淌。

白芷突然在我背上抽搐。她的银针从袖口滑落,七根金针自主飞起,扎进我后颈大穴。剧痛让双腿一软,跪倒的瞬间看见墓碑背面——那里用指甲刻出来的痕迹,分明是药王谷的镇魂符。

"果然如此。"青岚的剑尖抵住我咽喉,"你每次发病,都是因为靠近这座坟。"

镜中人的笑声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我头痛欲裂,视线里出现重影——青岚师兄的脸时而年轻时而苍老,最后定格成铸剑谱上双影剑君的模样。

紫衣侯的脚步声停在十丈外。他没再靠近,只是展开圣旨。明黄绢布上的朱砂字像活过来般蠕动,最后组成剑形图案。

"叶公子。"他声音里带着古怪的回音,"知道为什么你三岁那年,天剑阁突然收你为徒吗?"

白芷突然在我背上咬了一口。她牙齿刺破衣衫,舌尖把某种苦涩的药粉推进我伤口。眼前顿时清明了几分,终于看清墓碑渗出的血组成什么图案——

一个残缺的七芒星,和紫衣侯佩剑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老乞丐突然撕开上衣。他心口处的断剑"嗡嗡"震颤,锈迹剥落后露出里面血色的剑身。更可怕的是,剑格上刻的不是"断尘",而是我的生辰八字。

"现在懂了吗?"他独眼里流出血泪,"千年前被封印的从来不是剑魔......"

镜中人突然从我影子里站起来。他这次有了实体,冰凉的手指搭在我握剑的手上,强迫我摆出"阎罗叩门"的起手式。剑尖所指之处,正是青岚师兄的心口。

紫衣侯的圣旨无风自燃。灰烬落地成圈,把我们所有人围在中间。火光中浮现出更多文字,记载着某个被刻意抹去的真相:

"庚辰年腊月戌时,天剑阁第七代执剑人叶氏,以亲子饲剑......"

青岚的藏锋剑突然发出龙吟。他剑锋划破自己掌心,血珠悬浮成古老的剑阵。阵眼处浮现出半透明的人影,看轮廓竟像年轻时的老乞丐。

"不肖徒孙。"那人影叹息着开口,"现在认出我是谁了吗?"

镜中人的手突然穿胸而过。

但被掏出血淋淋心脏的——

是紫衣侯。

紫衣侯的心脏在镜中人掌心跳动。

那颗心脏是黑色的,表面布满剑痕,每道伤痕都在渗血。血滴落在地上,立刻长出细小的铜镜,镜面映出无数个紫衣侯死前的表情——全是惊愕。

"终于......"镜中人的声音不再虚幻,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等到月全食了。"

天空突然暗下来。月亮像被泼了墨,只剩一圈血红色的边。老乞丐猛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横贯整张脸的剑伤——伤口里嵌着半截断剑,剑格上"断尘"二字清晰可见。

"看清楚!"他独眼流着血泪,指向墓碑,"那下面埋的根本不是你!"

墨玄突然从包袱里倒出十二柄小剑。每柄剑都刻着生辰八字,全是庚辰年腊月戌时出生的人。他咬破舌尖喷在剑上,那些剑立刻飞向月空,组成囚笼困住镜中人。

"锁!"墨玄暴喝。十二柄剑同时发光,剑身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熄灭。镜中人的动作顿时迟缓,他手中的心脏开始腐烂,黑色脓血滴在那些铜镜上,镜面立刻爬满裂纹。

白芷突然掐住我人中。她指甲刺进肉里,另一只手端着药碗,碗里是粘稠如血的汤药。

"喝!"她声音嘶哑,"这是用我半条命煎的锁魂汤!"

药汁入喉,像吞下烧红的铁水。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视线却突然清明——我终于看清镜中人的真面目。

那不是虚影。

是另一个我,只是半边身子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更可怕的是,他腰间挂着天剑阁的掌门令,令牌背面刻着"第七代执剑人叶孤影"。

青岚师兄的藏锋剑突然脱手。剑身插进墓碑前的泥土,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墓碑背面那些指甲刻的镇魂符亮起来,符文中浮现出个蜷缩的婴儿虚影——

和我左肩的胎记一模一样。

"双影剑君从来不是两个人......"老乞丐的声音突然年轻起来,"是一个人的两世。"

镜中人突然暴起。他腐烂的那半边身体脱落,白骨手掌拍向墨玄的剑阵。十二柄小剑同时碎裂,碎片像暴雨般射向四面八方。

我本能地挥剑去挡。断尘剑碰到那些碎片的瞬间,剑身突然浮现出更多眼睛状的凹痕。这次它们全睁开了,每只眼睛里都映着个月全食的血月。

白芷的锁魂汤开始起效。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从经脉里抽离,剧痛让眼前发黑。朦胧中看见青岚师兄跪在墓碑前,他的藏锋剑正在融化,铁水渗进泥土,形成封印的纹路。

"师弟......"他回头看我,嘴角溢出血沫,"记住......剑魔是你亲手......"

话没说完,镜中人的骨爪已经穿透他胸膛。但流出的血是金色的,落地就变成锁链,缠住镜中人的脚踝。

老乞丐突然扯出心口那半截断剑。剑身离体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急速衰老,皮肤像树皮般剥落。

"接剑!"他把断剑掷向我,"这才是真正的断尘!"

断剑入手,立刻和我手中的剑合二为一。完整的剑身上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图案,每颗星的位置都对应一处大穴。

镜中人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他试图退回铜镜,却发现那些镜子全被青岚的金血污染。

月全食达到顶峰。

在天地最黑暗的时刻,我终于看清——

墓碑下伸出的那只枯手上,戴着我小时候丢了的银镯子。

银镯子上的铃铛在响。

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直接敲在头骨上。我伸手去抓枯手,墓碑突然裂开,露出下面漆黑的洞口。镜中人尖啸着扑来,却在碰到洞口的瞬间被弹开——他的半张脸开始融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头骨。

"跳!"老乞丐用最后力气踹在我膝窝。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息。落地时脚下不是泥土,而是冰冷的青铜镜面。镜中世界的时间停滞在黄昏,天空呈现诡异的紫红色,远处还能看见千年前的天剑阁轮廓。

"师弟。"

青岚师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时差点拔剑——他穿着古老的剑袍,腰间挂着天剑阁首徒的玉牌。更可怕的是,他右手完好无损,指尖缠绕着和镜中人同源的黑色剑气。

"千年布局,总算等到今天。"他掌心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光点,"当年你亲手封印的不是剑魔,是另一个自己。"

镜面突然震颤。紫衣侯的铁骑出现在地平线上,每匹战马的眼眶里都跳动着鬼火。他们的兵器闪着符咒的冷光,那些纹路我认识——是药王谷最毒的"锁魂咒"。

白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别碰这里的任何金属!"

太迟了。我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断尘剑发出愉悦的嗡鸣,剑身上的眼睛全部转向我,瞳孔里映出千年前的画面:

七岁的我跪在祭坛上,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而执剑人......是年迈的青岚师兄。

"双影剑君从来都是一个人。"青岚的剑尖挑起我下巴,"活下来的那个,会成为下一世的容器。"

紫衣侯的铁骑开始冲锋。马蹄声震得镜面出现裂纹,那些符咒兵器全部指向我。镜中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影子里,他的骨爪搭在我肩上,腐烂的指尖刺进皮肤。

"现在明白了吗?"他的声音和我一模一样,"你才是被封印的恶尸。"

断尘剑突然自主出鞘。剑锋划过之处,时间开始流动——千年前的大战在眼前重演。我看到"自己"持剑屠尽天剑阁,最后被七位长老用生命封印。而主持封印仪式的......

是年轻时的老乞丐。

青岚师兄的藏锋剑刺穿我左肩。没有痛感,只有彻骨的寒意。伤口流出的不是血,是细碎的镜面碎片。

"这一世该结束了。"他剑锋下压,"下个轮回再见,师弟。"

紫衣侯的符咒长枪破空而来。枪尖上的锁魂咒亮如烈日,我却看清了底下掩盖的真相——那些纹路根本不是咒文,是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

全是庚辰年腊月戌时出生的人。

镜中人突然大笑。他腐烂的身体彻底崩解,化作黑雾钻进我七窍。最后的画面里,我看到白芷从药箱底层抽出金针,针尾拴着和我影子相连的红线。

"记住。"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药王谷从来不是镇守......"

"是饲养。"

紫衣侯的长枪刺入胸膛的瞬间,我终于读懂枪身上的文字:

"饲魔千载,以血为契"。

锁魂咒刺入胸膛的刹那,世界突然静默。

紫衣侯的长枪定格在眼前,枪尖上的生辰八字开始燃烧。我低头看着胸口——没有血,只有无数镜面碎片从伤口喷涌而出。

"就是现在!"白芷的金针突然绷直。

针尾红线连接着药鼎、剑匣和老乞丐的断臂。三样物件同时炸开,光芒交织成囚笼。镜中世界的天空裂开缝隙,现实世界的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我左手握住断尘剑,右手抓住紫衣侯的长枪。两股截然相反的剑气在体内对冲,经脉寸寸断裂的剧痛中,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左手"孤鸿掠影"第九式,右手竟是镜中人最后使出的"阎罗叩门"。

双剑交错。

世界在眼前分裂。镜面彻底破碎的声响震耳欲聋,无数记忆碎片从裂缝中喷涌:

三岁那年,天剑阁收我为徒时,青岚师兄藏在袖中的手在发抖;

白芷第一次为我熬药,偷偷往碗里滴了三滴心头血;

老乞丐在桥洞下拉住我,浑浊的独眼里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

紫衣侯突然惨叫。他的铠甲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身躯——那根本不是活人,是具用符咒驱动的尸傀。操控他的红线另一头,连着药王谷禁地的青铜鼎。

"看剑匣!"墨玄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乌木剑匣的碎片悬浮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时期的我,最早的那幅画面里,七岁的"我"正在往剑身上刻眼睛。

镜中人彻底消散前,指尖点在我眉心。

冰凉触感渗入眼底,视网膜上浮现出剑招轨迹——那根本不是杀人技,是套完整的封印术。最后一式的落点,赫然是自己心口。

朝阳突然刺破云层。

第一缕阳光照在断尘剑上时,剑身"咔嚓"裂开细纹。我的影子终于恢复正常,只是边缘还残留着些许锯齿状的虚边。

白芷瘫坐在血泊里。她药箱中的金针全部融化,凝成小小的八卦镜。镜面映出的不是我,是千年前那个刻剑的少年。

"原来如此..."她咳着血笑,"药王谷世代饲养的,是希望。"

墨玄的铸剑锤断成两截。锤头滚到老乞丐的断臂旁,那截枯骨突然风化,露出底下封存的半页剑谱——画着完整的"孤鸿掠影"第十式。

青岚师兄的藏锋剑插在镜界裂缝处。剑身正在消融,像蜡烛般滴落铁水。他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时刻突然对我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左手握拳抵心,右手并指划向咽喉。

那是天剑阁最古老的礼节,意思是——

"恭喜出师"。

断尘剑突然轻颤。新鲜裂痕处渗出露珠般的血滴,落地就长出嫩芽。那些嫩芽舒展成剑形小草,叶脉构成的眼睛图案一眨一眨。

我弯腰想触碰,指尖却穿过草叶。

抬头时,朝阳正好照在墓碑上。渗血的名字已经干涸,"叶氏"二字旁多了行小字:

"饲剑人,亦是剑"。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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