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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裴济,一个读过几天书的穷秀才,入赘到城东许家,娶了他们家那个脑子据说不太好使的二小姐,许幼宁。

从此,我在许家的地位,大概和后院那条老黄狗差不多。

我认了。谁让我穷呢。

可他们不该在我娘子面前,把分家的账本砸我脚上,说我们这对废物就该滚出去,连口肉都不配吃。

我当时气得发抖,想跟他们拼了。

可我那个傻娘子,只是歪着头,剥开一颗橘子,递给我一瓣,软软糯糯地问:“夫君,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呀?橘子不好吃吗?”

我以为她是真的不懂。

直到后来,大哥的假账本被她一句童言无忌戳穿,小姑的私房钱被她一个无心之举抖落,我爹丈人被她几句傻话绕进去,把自己给坑了。

我才悚然发现。

我的娘子,她不是傻。

她只是觉得,跟这群人动脑子,属于浪费。

1.我那傻妻,今天也没吃药

我叫裴济,是个赘婿。

俗称,吃软饭的。

这饭是真硬,天天硌掉我的牙。

今天,许家开大会,商量分家的事。

我作为二房女婿,和我的“傻”娘子许幼宁,坐在最角落的小板凳上。

位置很讲究,刚好在穿堂风口上,十一月的天,风跟刀子似的往我脖领子里灌。

我娘子许幼宁倒是不在乎,她手里捧着个手炉,小脸烤得红扑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堂前桌上那盘橘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心里叹气。

瞧这出息。

“咳咳!”

我岳父,许朗,许家大家长,清了清嗓子。

他五十多岁,保养得不错,就是眼袋有点大,看起来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为了分家的事。”

他话音刚落,我大舅哥许伯远就站起来了。

他是我岳父唯一的儿子,长得人模狗样,在衙门里当个末流小吏,平时眼高于顶,看我的时候,眼神跟看一坨垃圾没区别。

“爹,娘,既然要分,就得有个章程。”

许伯远拿着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册子,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咱家的产业,主要就是城南的布庄,城西的两个铺子,还有乡下的三百亩良田。”

他说着,看了一眼我和幼宁。

那眼神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布庄是咱家根基,自然是留给我,以后光宗耀耀祖还得靠我。城西的铺子,就给妹妹昭君当嫁妆,不能委屈了她。”

我那小姨子许昭君,立刻露出一个娇羞又得意的笑。

然后,许伯远终于提到了我们。

“至于二妹和……裴济。”他念我名字的时候,像是嘴里含了苍蝇。

“乡下不是还有个老宅子吗?再给他们十亩薄田,够他们俩糊口了。毕竟,幼宁脑子不好,裴济又是个外人,给多了,他们也守不住。”

我拳头一下就硬了。

这他娘的哪是分家?

这是打发叫花子。

许家九成的家产,他们兄妹俩分了,就给我们一个漏雨的老宅和十亩喂兔子的地?

我丈母娘刘氏,立刻点头附和。

“伯远说得有理。幼宁那个样子,嫁妆都省了,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裴济你一个赘婿,白吃白住我们许家两年,给你地,都是天大的恩赐了。”

我气得血往上涌,刚要开口。

“我不同意。”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来。

我浑身一僵,扭头看过去。

是我娘子,许幼宁。

她还坐在那,手里捏着个橘子,正慢条斯理地剥着皮。

全家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大舅哥嗤笑一声:“幼宁,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懂什么?”

许幼宁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泉,看不出一点杂质。

“我懂呀。”

她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哥哥的意思是,你最有用,所以拿最多。妹妹快嫁人了,所以拿嫁妆。我和夫君最没用,所以拿最少。”

她说得慢,条理却异常清晰。

许伯远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点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太傻。”

“嗯。”许幼宁点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是不是谁最有用,谁就拿得最多?”

“当然!”许伯远挺起胸膛。

“哦。”

许幼宁应了一声,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岳父许朗。

“爹,你是不是也没用了?”

“噗——”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满堂寂静。

我岳父的脸,瞬间从白色变成了红色,又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许幼宁,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孽障!”

我丈母娘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指着我就骂:“裴济!你看看你教的好媳妇!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来!我们许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冤枉。

天地良心,我可没教过她这个。

平时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幼宁却像是没看到父母的怒火,她认真地看着许伯远,继续问:

“哥哥,你说你最有用,是因为你在衙门当差吗?”

“那是自然!”许伯远一脸傲然。

“哦。”许幼宁又慢悠悠地剥开一瓣橘子,“我前天在街上,看到王主簿家的狗,也穿着带补子的衣裳。哥哥,你的官,和那只狗谁大呀?”

这下,连我小姨子许昭君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许伯远的脸,已经不能用猪肝来形容了。

那是调色盘。

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许幼宁:“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打死你这个疯子!”

他扬手就要冲过来。

我赶紧起身,把幼宁护在身后。

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但我是她夫君,我得护着她。

就在这时,幼宁从我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手里还举着一瓣橘子。

她看着暴怒的许伯远,眼神里满是无辜和困惑。

“哥哥,你别生气呀。”

“我就是问问。你要是没王主簿家的狗官大,那家产分得比爹还多,是不是不太好呀?”

2.橘子皮的威力,你不懂

我大舅哥许伯远,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僵在原地。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

许幼宁这几句话,看似疯言疯语,却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在了他的肺管子上。

第一句,问爹是不是也没用了。

这直接把他立的“按用处分家产”的规矩,给捅了个窟窿。你要是承认,就是不孝。你要是不承认,你分的凭什么比爹还多?

第二句,拿他和王主簿家的狗比。

这更是杀人诛心。王主簿是他顶头上司,他天天跟三孙子似的伺候着。把他和人家府上的狗相提并论,还问谁官大。

这已经不是骂人了,这是扒皮。

我岳父的脸色铁青。

他再糊涂,也听出味儿来了。

他这个儿子,是想把他这个当爹的,直接踢出局,提前抢班夺权。

“混账东西!”

许朗一拍桌子,指着许伯远骂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许伯远也慌了,赶紧跪下。

“爹,您别听二妹胡说!她就是个傻子,她懂什么!”

“她不懂,你懂?”许朗气得胡子都在抖,“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当家的,已经没用了,该把家产都给你了,是吗?”

“儿子不敢!儿子绝无此意!”许伯远磕头如捣蒜。

我丈母娘刘氏心疼儿子,赶紧上去打圆场。

“老爷,您消消气。伯远不是这个意思。都怪那个傻子,胡言乱语,挑拨我们一家人的关系!”

她恶狠狠地瞪向许幼宁。

许幼宁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手里还紧紧攥着剩下的半个橘子。

那样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挑拨?

不对。

幼宁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是挑拨。

她只是在用最天真的方式,把许伯远话里的逻辑,给原封不动地推演了一遍。

结果,这个逻辑自己就炸了。

就像一个编得漏洞百出的谎言,被一个孩子随口一句“为什么呀”,就给戳破了。

这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

这场分家大会,因为幼宁的几句话,彻底陷入了僵局。

许伯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他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我岳父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喝茶。

丈母娘和小姨子在一旁,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岳父一甩袖子。

“今天就到这!分家的事,从长计议!”

说完,就黑着脸走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吞产大会”,就这么被几瓣橘子给搅黄了。

回到我们那间又小又冷的小院,我关上门,才感觉后背全是冷汗。

幼宁却跟没事人一样,把剩下的橘子剥完,一瓣一瓣,认真地吃掉。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幼宁。”我轻声叫她。

“嗯?”她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像只小仓鼠。

“今天……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忍不住问。

她眨了眨眼,好像在很努力地思考。

过了半天,她才含糊不清地说:“因为……哥哥坏。”

“他哪里坏了?”

“他瞪夫君。”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凶。”

我心头一震。

就因为许伯远瞪了我一眼?

“还有。”她咽下嘴里的橘子,又补充道,“他说夫君是外人。”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夫君不是外人。夫君是幼宁的家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酸的,麻麻的。

我入赘许家两年,所有人当我是外人,是吃白食的,呼来喝去,不当人看。

只有这个被所有人当成傻子的女孩。

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用她自己都不知道多厉害的方式,笨拙地,却又无比精准地,为我出头。

她把最后一片橘子皮,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

阳光照进来,橘子皮泛着金色的光。

我突然想起,我之前跟她念叨过一次,说秋冬天干,用橘子皮泡水喝,润肺。

她当时似懂非懂地点头。

原来她都记着。

我看着她单纯的侧脸,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或许,傻的不是她。

是整个许家。

是我。

3.一碗蛋羹引发的血案

分家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但家里的气氛,变得很诡异。

大舅哥许伯远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丈母娘刘氏更是指桑骂槐,天天说家里养了白眼狼,吃里扒外。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和幼宁。

我和幼宁的日子,更难过了。

厨房的张妈,得了刘氏的授意,给我们的饭菜,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

不是剩菜,就是馊饭。

我一个大男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幼宁也瘦了一圈,小脸都变尖了。

我心疼,可是我没办法。

我只是个赘婿,在这个家里,连个下人都不如。

这天中午,我从外面帮岳父送货回来,又累又饿。

饭桌上,又是两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而主桌那边,却是鸡鸭鱼肉,满桌飘香。

许伯远和小姨子许昭君,吃得满嘴流油。

我咬着牙,把稀粥喝完。

幼宁小口小口地喝着,突然放下碗。

“夫君,我想吃鸡蛋羹。”

她声音不大,但在座的人都听见了。

我丈母娘刘氏,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个傻子,赔钱货,还想吃鸡蛋羹?吃屎吧你!”

骂得极其难听。

我忍不了了。

“岳母!幼宁只是想吃碗鸡蛋羹,您何至于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难听?”刘氏三角眼一瞪,“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嫁过来两年,一个蛋都没下,还好意思吃蛋?我们许家是开善堂的吗?养着你们两个废物!”

小姨子许昭君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就是啊,二姐夫。不是我们说你,你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就甘心当个吃软饭的?还带着个傻子一起吃,脸皮真厚。”

许伯远冷笑一声,从碗里夹起一个大鸡腿,故意在我面前晃了晃。

“裴济,想吃好的,自己去挣。靠女人,没出息。哦,我忘了,你靠的这个女人,还是个傻子。”

他们一家人,哈哈大笑。

那笑声,像一根根针,扎进我的心脏。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我恨自己的无能。

我保护不了我的妻子。

就在我快要爆发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

是幼宁。

她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

所有人都看着她,以为她要闹。

结果,她只是拿起桌上那个装着鸡汤的汤碗,闻了闻。

然后,她一脸天真地看着我丈母娘。

“娘,这个鸡汤,好香呀。”

刘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香也轮不到你喝!”

“嗯。”幼宁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句。

“这个香味,和前天晚上,我在大哥房间门口闻到的一样香。”

我大舅哥许伯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丈母娘也愣住了。

“什么?”

幼宁歪着头,很努力地回忆。

“就是前天晚上,很晚了。我睡不着,去找夫君。路过大哥房间,门没关好,我就看到……”

她顿了顿,好像在想该怎么形容。

“我看到,大哥和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姨姨,在桌子上喝鸡汤。那个姨姨还喂大哥吃。大哥还摸那个姨姨的脸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那动作,天真又滑稽。

但是,她话里的内容,却像一个炸雷,在饭厅里炸开。

我丈母娘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猛地看向许伯远。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许伯远慌了神,手里的鸡腿都掉在了地上。

“娘!你别听她胡说!她是个傻子!她在做梦!”

“我没做梦呀。”幼宁很委屈地瘪着嘴。

“那个姨姨我认识的。”

她指着我小姨子许昭君。

“她头上戴的那个金簪子,和那个姨姨头上戴的,一模一样。我还听到大哥叫她……叫她‘心肝’。”

“啪!”

我丈母娘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许伯远的脸上。

4.我娘子,可能是个战略家

那一巴掌,又脆又响。

许伯远被打懵了,捂着脸,一脸的不敢置信。

“娘,你打我干什么?你宁愿信一个傻子,也不信你儿子?”

“我信你?”我丈母娘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变调。

“我信你天天跟我说,要去衙门当差,为许家光宗耀祖?结果你是在外面养外室,喝鸡汤?”

她不是傻子。

许幼宁说得太具体了。

时间,地点,人物,动作,甚至还有信物——金簪子。

而且,最关键的是,许伯远最近确实花钱如流水,还总说是在衙门打点关系。

刘氏早就有点怀疑了。

幼宁的话,只是点燃了那个火药桶。

小姨子许昭君也尖叫起来:“二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有金簪子了?你这是污蔑!”

她嘴上这么说,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那里,空空如也。

幼宁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妹妹你别急呀。我没说你有,我说的是,和你的那个一模一样。你那个红珊瑚的,上面还缀着小珍珠的那个呀。”

许昭君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她确实有那么一支簪子,是她央求了许伯远好久,才给她买的,宝贝得不得了,平时都舍不得戴。

这事,家里只有他们兄妹和刘氏知道。

一个“傻子”,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刘氏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许伯远和许昭君脸上来回刮。

她最宝贝的儿子,在外面养女人,挥霍家里的钱。

她最疼爱的女儿,居然帮着哥哥一起瞒着她。

“好,好,好!”刘氏气得连说三个好字,“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儿女啊!”

她猛地一掀桌子。

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今天谁也别想吃饭了!许伯远,你给我跪到祠堂去!没有我的话,不准起来!”

“昭君!你的禁足三个月!不准出房门一步!”

一场家庭大战,就这么爆发了。

许伯安还想狡辩,被刘氏抄起一个盘子碎片,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许昭君哭哭啼啼,被下人拖回了房间。

饭厅里,一片狼藉。

只剩下我和幼宁,站在一地鸡毛中间。

幼宁看着满地的狼藉,有点可惜地咂咂嘴。

“夫君,鸡蛋羹……没有了。”

我看着她,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上次在分家大会上,她那番话还有可能是“傻人有傻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今天这件事,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她是怎么知道许伯远养外室的?

她是怎么知道金簪子的?

她又是怎么能把这两件事,用一碗鸡汤,如此天衣无缝地串联起来,引爆这个家庭矛盾的?

她选择的时机,也太精准了。

正好是在我们被欺负得最惨,我快要忍不住爆发的时候。

她轻轻一出手,就把所有炮火,都从我们身上,引到了许伯远兄妹身上。

不但让我们解了围,还顺便把欺负我们的人,狠狠地惩治了一顿。

这……这是一个傻子能做出来的事?

我突然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我娶的这个女人。

她到底是谁?

回到房间,我看着幼宁。

她正坐在窗边,用一根小木棍,逗弄着一只路过的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单纯,美好,无害。

可我知道,在那副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个何等恐怖的灵魂。

她不是傻。

她可能比这个家里,不,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聪明。

她只是在装傻。

可她为什么要装傻?

她在图什么?

我不敢问。

我怕问出口,我们之间这层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我怕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露出我看不懂的,让我害怕的东西。

那天晚上,厨房的张妈,破天荒地给我们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

还多加了肉末和虾仁。

她对着我,笑得一脸谄媚。

“姑爷,二小姐,慢用。”

我知道,她们怕了。

被一个“傻子”,用一种她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收拾怕了。

幼宁高兴地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挖着吃。

她挖了一大勺,递到我嘴边。

“夫君,吃。”

我看着她带笑的眼睛,张开嘴,吃了下去。

鸡蛋羹很滑,很嫩,很香。

可我吃在嘴里,却感觉像是在饮鸩止渴。

我娶了一个怪物。

一个披着兔子皮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5.岳父的“阳谋”

家里安静了好几天。

许伯远被罚跪祠堂,出来后,整个人都蔫了,看见幼宁就绕道走。

许昭君被关在房里,天天以泪洗面。

丈母娘刘氏,大概是伤透了心,病倒了,天天在房里唉声叹气。

我和幼宁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好过。

顿顿有肉,下人见了我们也变得毕恭毕敬。

这一切,都是因为幼宁。

因为他们怕她。

怕她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句惊天动地“傻话”的嘴。

我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喜欢发呆,喜欢追蝴蝶,喜欢剥橘子。

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我越是看不出破绽,心里就越是发毛。

这天,我岳父许朗,把我单独叫到了书房。

这是我入赘两年来,头一遭。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板着脸,反而给我倒了杯茶。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心里警铃大作。

“裴济啊。”许朗开口了,语气居然有点和蔼,“最近,家里委屈你了。”

我赶紧起身:“岳父言重了,是小婿做得不好。”

“坐,坐下说。”他压了压手,“你是个读书人,明事理。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那个儿子,不成器。女儿,也被惯坏了。偌大的家业,交到他们手上,我死不瞑目啊。”

我低着头,没说话。

这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一个赘婿,可不敢插嘴。

“裴济,你虽然是入赘,但也是我半个儿子。”许朗看着我,眼神很诚恳,“我想把城南的布庄,交给你来打理,你意下如何?”

我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

城南的布庄?

那可是许家最赚钱的产业,是我大舅哥的心头肉。

他居然要交给我?

我第一反应就是,有诈。

“岳父,这……这万万不可!大哥他……”

“不用管他!”许朗一摆手,语气很坚决,“他要是再敢胡闹,我就打断他的腿!这个家,现在还是我做主!”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裴济,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你也要为幼宁想想。她那个样子,将来我两腿一蹬,谁来照顾她?只有你这个夫君,能靠得住。”

“只要你好好干,把布庄经营好了,以后这家业,就是你和幼宁的。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看好幼宁。别让她,再胡说八道了。”

我瞬间就明白了。

这老狐狸。

他什么都看明白了。

他知道幼宁不傻。

他也怕幼宁。

但他比刘氏和许伯远要高明。

他不用打骂,也不用惩罚。

他用利益来收买我。

给我许家最重要的产业,给我未来的继承权。

条件是,让我当幼宁的“嘴套”,管住她那张嘴。

让我和她,内斗。

这招够狠。

也够“阳谋”。

因为我很难拒绝。

我穷怕了。我受够了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

一个大好的前程,就摆在我面前。

只要我点点头。

只要我,管住我的妻子。

许朗见我犹豫,又加了一把火。

“裴济,你是个聪明人。你和幼宁,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她这么闹下去,把这个家闹散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最后还不是跟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流落街头?”

“听我的,管好她。我们翁婿俩,一起把这个家,经营得红红火火。将来,都是你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

我看着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

他是在给我下最后通牒。

要么,你收下好处,当我的狗,帮我管住那个我管不了的女儿。

要么,你们两个,就一起滚蛋。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

但我尝到的,只有苦涩。

我走出书房的时候,腿有点软。

一抬头,就看见幼宁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正仰着头,看树上的鸟窝。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朝我跑过来。

“夫君,你看,有小鸟。”

她拉着我的手,指给我看。

她的手很暖,很软。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去他娘的荣华富贵。

去他娘的继承权。

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傻姑娘”,是真心对我好。

我不能卖了她。

“幼宁。”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她好像没听懂,歪着头看我。

“夫君,你说什么?”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看小鸟吧。”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我知道,如果我今天答应了许朗。

我这辈子,都看不起自己。

6.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我拒绝了岳父的“好意”。

我跟他说,我才疏学浅,担不起打理布庄的重任,还是让大哥来吧。

许朗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眼神,像是要穿透我的骨头。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出去了。

我知道,梁子结下了。

暴风雨,很快就会来。

果然,第二天,大舅哥许伯远,官复原职,又开始掌管家里的布庄了。

而且,他对我,比以前还要嚣张。

他开始在账目上做手脚,明目张胆地克扣我们二房的月钱。

本来就不多的几两银子,被他扣得只剩下几百个铜板。

连厨房的张妈,都又开始看人下菜碟。

送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差。

我去找岳父理论。

他只说一句“知道了”,就把我打发了。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无声的惩罚。

他在逼我。

逼我低头,逼我去求他,逼我去管住幼宁。

我咬着牙,忍了。

我自己从外面找了些抄书的活,晚上点着油灯写到半夜,多少能补贴一点。

幼宁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每天还是开开心心的。

有吃的就吃,没吃的也不闹。

只是,她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

她会把她省下来的糕点,偷偷塞给我。

会在我熬夜写字的时候,给我披上一件衣裳。

她的关心,笨拙,却温暖。

这天,是岳父许朗的五十大寿。

家里大宴宾客,请了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许伯远更是意气风发,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在宾客间穿梭,好像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宴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一个锦盒。

“爹,今天是您五十大寿,儿子没什么好孝敬的。这是前朝大家徐悲鸿的真迹,《八骏图》,祝您马到成功,福寿安康!”

满堂喝彩。

谁都知道,徐悲鸿的画,一幅千金。

许朗脸上笑开了花,嘴上还假意推辞:“你这孩子,花这个钱干什么。”

心里怕是早就乐开了花。

接着,小姨子许昭君也献上了贺礼,是一尊上好的和田玉观音,也是价值不菲。

轮到我了。

我硬着头皮,拿出了我准备的礼物。

那是我花了好几天,抄写的一卷《金刚经》。

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我一拿出来,全场就响起了一阵压抑的笑声。

许伯远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妹夫,你也太寒酸了吧?爹过寿,你就送一卷破经书?你是想让爹早登极乐吗?”

宾客们也跟着哄堂大笑。

我的脸,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岳父的脸,也拉了下来。

他大概觉得,我在这种场合,让他丢了人。

就在这时,幼宁站了起来。

她手里,也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拨浪鼓。

就是街上给三岁小孩玩的那种,几文钱一个。

她走到许朗面前,把拨浪鼓递过去。

“爹,送你。”

全场的笑声,更大了。

有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许家二小姐,果然是个傻子。”

“是啊,拿个拨浪鼓给老丈人祝寿,真是闻所未闻。”

许伯远笑得直不起腰:“二妹,你是不是拿错东西了?这是给小孩子的。”

许朗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水了。

他觉得,他的一世英名,今天全被这两个人给毁了。

幼宁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

“没拿错呀。”

她指着那个拨浪鼓,奶声奶气地说:

“这个,会响。”

然后,她又指着许伯远送的那幅画。

“那个,不会响。”

她看着许朗,一脸纯真地问:

“爹,你是不是很喜欢不会响的东西呀?”

“那,大哥昨天晚上,偷偷从库房里,搬走的那几箱子‘不会响’的丝绸,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呀?”

7.你以为我在第一层,其实我在第五层

幼宁的声音,清脆,响亮。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前一秒还哄堂大笑的宴会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个可笑的拨浪鼓,转移到了许伯远那张煞白的脸上。

偷偷从库房里,搬走几箱子丝绸?

这事可不小。

那是监守自盗!

许伯远浑身一哆嗦,酒都醒了一半。

“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去库房了?你这个疯子,又在说疯话!”

他指着幼宁,色厉内荏地吼道。

幼宁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躲到我身后。

“我没胡说。我还看见,张管家帮你一起搬的。你还给了他一锭银子当封口费。”

她小声地补充。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和许伯远一样白。

是库房的张管家。

我岳父许朗的目光,像两把刀子,射向了张管家。

张管家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老爷!老爷饶命!是……是大少爷逼我的!不关我的事啊!”

他这一跪,就什么都招了。

真相大白。

许伯远,为了买那幅所谓的名画,讨好他爹,竟然偷了自家库房的丝绸,出去变卖。

那幅画,就是用许家自己的钱买的。

他这是拿老子的钱,给老子买礼物,还想落一个“孝顺”的好名声。

算盘打得噼啪响。

结果,被一个拨浪鼓,给彻底砸烂了。

我岳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许伯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抄起桌上的一个酒杯,狠狠地砸了过去。

“你这个逆子!”

酒杯砸在许伯远额头上,鲜血直流。

一场好好的寿宴,变成了一场全武行。

宾客们都吓傻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看着眼前的闹剧,再看看躲在我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悄悄往嘴里塞点心的幼宁。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个局。

一个幼宁早就设好的局。

她早就知道许伯远会偷东西。

她也早就知道许伯远会在寿宴上,用那幅画来出风头,来羞辱我。

所以,她故意拿出一个最可笑,最不起眼的拨浪鼓。

先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让所有人都嘲笑她,放松警惕。

然后,在她最可笑的时候,说出最致命的话。

用最天真的语气,揭露最肮脏的秘密。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许伯远被她这一招,打得再无翻身之地。

我岳父的“阳谋”,也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许朗想利用我,来控制幼宁。

结果,幼宁直接把他最看重的儿子,给废了。

一个名声扫地,监守自盗的儿子,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家业?

许朗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没有了。

他剩下的选择,只有我。这个他看不起的,赘婿。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看着身边这个,还在为了一块桂花糕而满足得眯起眼睛的女孩。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她不是战略家。

她是妖孽。

她根本就不是在见招拆招。

她是在预判。

她预判了所有人的行动,所有人的反应,所有人的心理。

然后,她布下了一个个看似无意的“闲棋”。

一个问题,一碗鸡汤,一个拨浪g。

最后,这些闲棋,串联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把所有算计她的人,都牢牢地困在里面。

而她自己,从头到尾,都像个置身事外的傻子。

寿宴不欢而散。

许家,成了全城的笑柄。

许伯远被打了三十家法,关进了柴房。

我岳父经此打击,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他再次把我叫到了书房。

这一次,他的态度,和上次截然不同。

他没有再跟我谈条件。

他只是把布庄的账本和钥匙,放在我面前。

“裴济,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我看着那些账本,知道我赢了。

不,是幼宁赢了。

她用她的方式,为我,也为她自己,赢得了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尊重。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许家这群自作聪明的人,斗了半辈子。

结果,却输给了一个他们眼里的“傻子”。

8.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我接管了布庄。

一开始,很多人不服气。

一个赘婿,凭什么管这么大的家业?

布庄里的老人,阳奉阴违,给我使绊子。

我大舅哥许伯远,虽然被关着,但他的心腹还在,处处跟我作对。

我焦头烂额。

我虽然读过几天书,但做生意,我是个门外汉。

每天忙到半夜,还是错漏百出。

那段时间,我瘦得厉害。

幼宁看着我,很心疼。

有一天晚上,我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账本,愁得直薅头发。

幼宁默默地走过来,给我端来一碗莲子羹。

她看着桌上的账本,好奇地问:“夫君,这个好玩吗?”

我苦笑一声:“这哪是好玩,这是要命。”

“我看看。”

她拿起一本账本,像看画书一样,一页一页地翻。

她的样子很认真,眉头还微微皱着,好像真的在思考。

我觉得有些好笑。

她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人,能看懂什么账本。

我没管她,继续跟另一本账死磕。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她突然指着账本上的一个地方,对我说:

“夫君,这块布,颜色不好看。”

我凑过去一看。

她指的是一笔从江南新进的“云锦”的入库记录。

那可是今年最时兴的料子,颜色鲜亮,价格昂贵。

怎么会不好看?

“幼宁,这个是云锦,很漂亮的。”我耐心地跟她解释。

她摇摇头,很固执。

“不好看。这个颜色,发灰,像下雨前的天。”

她形容得很奇怪。

我心里一动。

我让伙计把那批“云锦”拿来。

打开一看,我傻眼了。

那匹布,哪里是什么云锦!

分明就是最普通的湖州绸!

只是用特殊的染料处理过,看起来光泽亮丽,不仔细看,很容易被蒙混过去。

但这种染料,过不了多久,就会褪色,变得灰暗。

就像幼宁说的,“下雨前的天”。

这是一批假货!

是有人想用假货,来坑我这个新上任的掌柜!

如果这批货卖出去,我们许家布庄的百年招牌,就全毁了!

我后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我立刻让人去查。

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到了。

是布庄的老管事,联合我大舅哥的心腹,一起搞的鬼。

他们想让我栽个大跟头,好让许伯远有借口,重新夺回管家权。

人赃并获,我把他们全都送去了官府。

布庄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跟我作对。

我坐稳了掌柜的位置。

夜里,我看着身边已经睡熟的幼宁。

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那批布有问题的?

就凭一句“颜色不好看”?

这也太玄乎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幼宁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丈母娘刘氏,娘家就是做染坊生意的。

刘家染坊的独门绝技,就是对颜色的精准把控。

据说,刘家的人,能分辨出上百种不同的红色。

难道……幼宁遗传了她母亲的天赋?

可刘氏,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她只说她这个女儿,从小就痴痴傻傻。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越来越觉得,许家这个宅子,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而我,还有那个看似单纯的幼宁,都是被困在里面的猎物。

不。

不对。

我看着幼宁安静的睡颜,突然打了个寒颤。

或许,她是猎人。

而整个许家,都是她的猎场。

我,可能只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一件不起眼的道具。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赶紧把它甩出脑海。

不会的。

幼宁对我那么好,那么依赖我。

她怎么会利用我?

一定是我想多了。

一定是。

9.消失的妹妹

布庄的生意,在我的打理下,渐渐有了起色。

我虽然不懂经商,但我肯学,也懂得用人。

我提拔了几个有才能,但之前一直被打压的年轻伙计。

他们对我忠心耿耿,干活也卖力。

我岳父许朗,看在眼里,对我越来越满意。

家里的中馈大权,也渐渐从我丈母娘刘氏手里,移交到了我和幼宁这边。

当然,主要是交给了我。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幼宁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只有我知道,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人,是她。

我们搬到了主院,住进了家里最大,最敞亮的屋子。

我大舅哥许伯远,彻底失势,整天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喝闷酒。

丈母娘刘氏,也像是认命了,不再作妖。

日子,好像就这么好起来了。

但我心里,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我那个小姨子,许昭君。

自从上次被罚禁足后,就好像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我一开始没在意。

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

我既没见过她人,也没听人提起过她。

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我问幼宁。

幼宁正在玩翻花绳,头也不抬。

“妹妹呀,她去庙里,给爹娘祈福啦。”

“去庙里祈福?”我皱起眉,“去哪个庙?去多久?”

“不知道呀。”幼宁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我去问岳父。

岳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说,昭君那孩子,之前不懂事,犯了错,现在是诚心悔过,自愿去城外的静安寺,带发修行,为家里祈福。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

大家闺秀,犯了错,去寺庙清修一段时间,是很常见的事。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去问丈母娘。

刘氏一听我提许昭君,眼圈就红了。

她什么也不说,就是抹眼泪。

那样子,不像是女儿去祈福,倒像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心里越来越怀疑。

我派人去城外的静安寺打听。

结果,静安寺的师傅说,根本就没有叫许昭君的居士在那里修行。

我小姨子,许昭君,真的失踪了。

而且,是全家人,合伙在瞒着这件事。

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许昭君到底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我梦见许昭君,满身是血地站在我床边,指着我身边的幼宁,凄厉地喊:

“是她!是她害了我!”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我扭头看去。

幼宁睡得很香,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

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那么恬静,那么美好。

可在我眼里,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被我忽略了很久的事。

许昭君被禁足之前,和幼宁发生过一次争吵。

起因是一件衣服。

许昭君抢了幼宁一件新做的衣服,还把幼宁推倒在地。

幼宁当时哭了。

哭得很伤心。

第二天,许昭君就病了。

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

再然后,她就被“送去寺庙祈福”了。

我之前一直以为,那只是巧合。

现在想来……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悄悄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去。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团火。

恐惧的火。

我回头,看着床上的幼宁。

她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糖葫芦……酸的……”

还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可我却觉得,我像是在凝视一个深渊。

而那个深渊,也在凝视着我。

10.最后一根稻草

我开始偷偷调查许昭君的下落。

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

如果被许家人发现,他们可能会杀了我灭口。

但我必须弄清楚。

我不是为了许昭君,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得知道,我身边睡的,到底是个天使,还是个魔鬼。

我利用去布庄盘货的借口,买通了之前被赶出府的一个粗使婆子。

那个婆子,以前负责打扫许昭君的院子。

我给了她一大笔钱。

她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

那天,许昭君病得很重。

府里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后来,我丈母娘刘氏,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个乡下的“神婆”。

那神婆在许昭君房里,跳了半天大神。

出来后,就跟我丈母娘说,许昭君是“中邪”了。

而且,是被府里的“脏东西”给克的。

那个“脏东西”,就是命格与她相冲的人。

必须把许昭君送走,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永远不能再回来。

否则,不仅她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整个许家。

刘氏当时就吓坏了。

她最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于是,她和我岳父一商量。

连夜,用一辆马车,把已经昏迷不醒的许昭君,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那个婆子也不知道。

只知道,是往南边去的。

而且,拉车的那个车夫,拿了一大笔封口费后,也消失了。

我听完,手脚冰凉。

中邪?脏东西?

这套说辞,一听就是骗人的。

问题是,那个神婆,是谁请来的?

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她说的话,我岳父岳母,就深信不疑?

我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渐渐成型。

我回到家,直接去了幼宁的房间。

她正在院子里,用几块小石头,搭房子。

搭得歪歪扭扭,随时都要塌的样子。

我走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幼宁,你告诉我,许昭君,到底在哪?”

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幼宁抬起头,看到我这个样子,好像被吓到了。

她手里的石子,掉在地上。

“夫君……你怎么了?”

“我问你,许昭君,在哪!”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眼圈红了,瘪着嘴,快要哭出来。

“我……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我逼近一步,“那个神婆,是不是你找来的?”

幼宁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虽然很细微,但我看见了。

她果然知道!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是你妹妹!你就算再讨厌她,也不至于……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我没有!”

幼宁突然大声喊道,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没有要她的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她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

“她总是欺负我,抢我的东西,还推我……她还骂夫君,说夫君是废物……我讨厌她……”

“所以,你就找个神婆,编一套谎话,让你爹娘把她送走?”我接上她的话,只觉得一阵荒谬。

“我没有编谎话!”她哭着摇头,“那个神婆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

“她说……妹妹的病,是我克的。”

她看着我,泪眼婆娑。

“她说,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对我不好的人。”

“所以,妹妹生病了。”

“哥哥生意失败了。”

“娘也病了。”

“她说,下一个,可能就是爹。”

“再下一个……就是夫君你。”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天煞孤星?

这是什么鬼话?

我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幼宁,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不信这些。

我只信,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

她利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婆,利用我岳父岳母的迷信。

轻而易举地,就除掉了她讨厌的妹妹。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我看着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陌生。

“幼宁。”我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我们和离吧。”

她哭声一顿,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夫君……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想再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了。”

“我……害怕。”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

她呆呆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最后,她惨然一笑。

“好。”

11.真相,比我想象的更残酷

我跟幼宁,要和离了。

消息传出去,整个许家都炸了锅。

最高兴的,莫过于我大舅哥许伯远。

他觉得,他的机会又来了。

我岳父岳母,则是忧心忡忡。

他们现在,是把我当成许家未来的依靠。

我要是走了,这个家,就又回到以前那种乌烟瘴气的状态了。

他们轮番来劝我。

许朗许诺给我更多的家产。

刘氏甚至放下身段,亲自来给我道歉,说以前是她不对。

但我心意已决。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

我不想再对着幼宁那张脸。

那张看起来天真无邪,却可能藏着蛇蝎心肠的脸。

和离书,很快就写好了。

我收拾了我的东西,就是几件旧衣服,和我抄写的那些书。

我来的时候,一无所有。

走的时候,也不想带走许家的任何东西。

我准备离开的那天。

幼宁没有来送我。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解脱,也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就在我准备踏出大门的时候。

一个人,拦住了我。

是张管家。

就是那个,帮许伯远偷丝绸,后来被我送进官府,又被许朗保出来的张管家。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

“裴姑爷。”他叫住我,神情很复杂。

“有事吗?”我冷冷地问。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这是……二小姐,让我交给你的。”

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信封上,没有字。

“她说,让你出城之后,再看。”

张管家说完,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捏着那封信,心里翻江倒海。

幼宁?

她不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吗?

她怎么会写信?

我带着满腹的疑惑,走出了许家大门。

我没有回头。

我一路走到城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上,不是我想象中那种歪歪扭扭的字迹。

而是一手,娟秀,有力,却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字。

“夫君亲启: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请夫君,原谅幼宁的自私。

我不是傻子。

我只是,生病了。

我的病,叫‘离魂症’。

有时候,我是清醒的。

有时候,我是糊涂的。

清醒的时候,我知道所有的事情,记得所有的算计。

糊涂的时候,我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只知道吃糖,追蝴蝶的傻子。

我的病,时好时坏。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变成那个傻子,再也醒不过来。

我娘知道我的病。

所以,她从小就告诉我,要装傻。

因为一个聪明,却又随时会变傻的小姐,在这个家里,是活不下去的。

只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个没有威胁的废物,才能平安长大。

我装得很像,不是吗?

所有人都信了。

直到,夫君你来了。

你对我好。

你会给我剥橘子,会给我买糖葫芦,会在他们骂我的时候,挡在我身前。

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不想失去你。

所以,当他们要欺负你,要把我们赶出去的时候。

我清醒了。

我用我清醒的时候,所学的那些手段,保护了你。

也保护了我们。

关于妹妹昭君。

我确实,设计让她离开了。

因为,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那天,她推倒我的时候,我刚好是清醒的。

我反击了。

她看到了我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眼神。

她很害怕,她说要去告诉爹娘。

我不能让她说出去。

所以,我用了我娘教我的法子。

我让她病了。

然后,我找来了那个‘神婆’。

那个神婆,是我娘家的人。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教的。

我把昭君,送走了。

送到了一个很远的,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我给了她很多钱,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没有害她的性命。

我只是,不想再让她,来破坏我的生活。

破坏,有你的生活。

可是,夫君。

我还是,算错了一步。

我算计了所有人,却没有算到,你会因为这件事,而害怕我。

你说要和离。

你说,你害怕我。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光,灭了。

我不想再装傻了。

也不想再清醒了。

太累了。

夫君,我走了。

这封信,是张管家帮我写的。

我口述,他执笔。

他是我娘,留给我最后的人。

他会处理好我的后事。

许家的家产,我都留给了你。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请夫君,忘了我。

忘了许幼宁这个,既不聪明,又不快乐的怪物。

珍重。

妻,幼宁,绝笔。”

12.没有你的春天

信,从我手里滑落。

我感觉,天旋地转。

离魂症?

清醒?糊涂?

原来,这一切,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她是两个极端。

要么是算无遗策的妖孽。

要么是天真无邪的白痴。

却从没想过,这两个极端,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个体上。

她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在清醒和糊涂之间挣扎。

用清醒时的算计,去保护糊涂时的自己。

用糊涂时的天真,去掩盖清醒时的伤痕。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抓住我这束光。

结果,却被我,亲手掐灭了。

“不——”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我疯了一样,往城里跑。

我要回去!

我要去找她!

我要告诉她,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

我重回许家。

大门紧闭。

门上,挂着白幡。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推开门。

院子里,一片素白。

灵堂,已经设好了。

正中间,摆着一口小小的棺材。

我岳父,岳母,还有许伯远,都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看到我,都愣住了。

刘氏爬过来,抓住我的腿。

“裴济!你回来啦!你快看看幼宁!她……她就这么去了啊!”

她哭得老泪纵横。

“都怪我!都怪我啊!是我没用,保护不了她!是我让她从小装傻,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对不起她啊!”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家里,真正傻的,从来都不是幼宁。

而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我推开她,一步一步,走到那口棺材前。

我感觉,我的腿,有千斤重。

我不敢看。

我怕看到那张,再也不会对我笑的脸。

我颤抖着手,推开了棺盖。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她生前最喜欢的,拨浪鼓。

我愣住了。

“人呢?”我抓住许朗的衣领,双目赤红,“人呢!!”

许朗被我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幼宁……幼宁她……投湖自尽了……尸体……尸体没找到……”

没找到?

我心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她没死!

她一定没死!

这是她设的又一个局!

她用死,来摆脱许家,来摆脱我!

她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一定是这样!

“张管家呢?”我大吼,“张管家在哪!”

许朗摇摇头:“不知道,今天一早,就不见了。”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是张管家,带她走了。

我冲出许家,冲出城门。

我要去找她。

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我要亲口对她说。

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我卖掉了许家给我的所有产业。

换成了盘缠。

我一路向南。

因为,我记得,那个婆子说,许昭君,是被送往了南边。

幼宁,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她一定,会去找她的。

我走了很多年。

从黑发,走到了白发。

我见过很多人。

听过很多故事。

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喜欢吃橘子,喜欢玩拨浪鼓的女孩。

有一年春天,我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

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

他旁边,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我,突然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甜,很干净。

像极了她。

我走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问那个老伯:“大爷,你见过一个,很喜欢笑,有点傻傻的姑娘吗?”

老伯想了想,摇摇头。

“没见过。”

我有些失望,转身要走。

“不过。”老伯又说,“几年前,倒是有个很漂亮的夫人,带着一个生了重病的妹妹,来我这里买过糖葫。她说,她妹妹,最喜欢吃酸的。”

我的脚步,定住了。

我回过头,看着那串鲜红的糖葫芦。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幼宁。

我知道,你还活着。

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这就够了。

没有你的春天,很长。

但一想到,你也在这春光里。

好像,也没那么长了。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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