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铁门哗啦一声打开,孩子像小鸟一样扑出来。
“妈妈!”四岁的小团子黎念安炮弹似的冲进我怀里,小书包在背上一颠一颠。
我刚弯腰抱住他,一个熟悉的、让我胃里发紧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安安!”
黎念安小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往我怀里缩得更紧,小手紧紧揪住我的衣领。
赵明宇就站在离我们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花里胡哨的变形金刚玩具盒,脸上堆着他自认为最温和慈爱的笑。
“安安,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最新款的擎天柱!”他往前凑,声音放得更软,“让爸爸抱抱好不好?爸爸好想你。”
黎念安把脸埋在我颈窝,闷闷地说:“你不是我爸爸。”
赵明宇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的急切取代。“安安,胡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爸爸。”
他把玩具往我这边递,语气带着点恳求:“苏苏,你看孩子都跟我生分了。让我带他去吃个饭吧,就一顿饭,游乐场也行。”
我侧身避开他递过来的玩具,把安安往上托了托,声音没什么起伏:“赵明宇,我们说得很清楚了,探视权你没有。孩子不想跟你,别勉强。”
“我那是……”赵明宇噎住,脸色有点涨红,“以前是我混蛋!我知道错了!苏苏,看在安安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家三口……”
他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打断。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越野车利落地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一双穿着休闲裤的长腿迈下来。林骁来了。他今天下班早,特意绕过来接我们。
黎念安的小脑袋立刻从我肩膀上抬起来,刚才的紧张和抗拒一扫而空,眼睛唰地亮了,小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身体兴奋地扭动着,冲那边张开手臂,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爸爸!爸爸!你终于来啦!”
林骁大步走过来,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很自然地伸手从我怀里接过扑腾得像条小鱼似的安安。安安熟门熟路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脸亲昵地贴上去蹭了蹭。
“嗯,今天幼儿园好玩吗?”林骁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声音温和低沉。
“好玩!爸爸,你看,我今天得了小红花!”安安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纸花。
“真棒。”林骁毫不吝啬地表扬。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亲密无间。安安喊的那两声“爸爸”,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赵明宇脸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手里那个昂贵的变形金刚玩具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嘴唇哆嗦着,眼神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狂怒。
“黎苏!”他猛地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变调,手指颤抖地指着抱着安安的林骁,“他是谁?!他妈的!我儿子叫他什么?!”
林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单手稳稳抱着安安,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把我往他身后挡了挡,平静地看着暴怒的赵明宇:“赵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吓到孩子了。”
安安被赵明宇的吼声吓得一抖,小脸埋进林骁肩窝,紧紧搂着他。
我看着赵明宇那张因嫉妒和愤怒扭曲的脸,心里只觉得荒谬和疲惫。他这副“被抢走了所有物”的嘴脸,真可笑。
我和赵明宇是大学同学,恋爱长跑五年,顺理成章地结婚。曾经的甜蜜是真切存在过的,不然我也不会一头栽进去。婚后头两年,日子也算平静。
一切的崩塌,发生在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
那是场普通的高中同学聚会。我因为孕期反应大,没去。赵明宇去了,说是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儿攒的局。
凌晨两点,他还没回来,电话关机。我心里莫名不安,打了和他关系最好的同学老王的电话。
老王接电话的声音有点慌:“嫂子?明宇……明宇他喝多了,我们正送他回去呢……”
背景音嘈杂,隐约有个女人娇嗔的声音,黏糊糊地喊着“宇哥”。
我心里咯噔一下。凭着一种可怕的直觉,我打开了他手机定位共享(那是他为了让我孕期安心主动开的),定位显示在城东一家快捷酒店。
我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在那个冰冷的凌晨,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家门打车。孕期水肿的脚穿不进正常的鞋,我踩着一双棉拖鞋就去了。
站在那个标着“305”的房门前,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我没有敲门,没有哭喊。只是用手机拨通了赵明宇的电话。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听到他手机在屋里响起,伴随着他慌乱的低骂和窸窣的穿衣声。
我转身走了。坐在酒店冰冷的大堂里,等。
半个小时后,赵明宇衣冠不整、满身酒气地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衣衫不整、满脸潮红的年轻女人——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聚会时也在场。
他看到我,脸瞬间惨白如纸。
“苏苏……你听我解释!我喝多了,我糊涂了!就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他扑过来想抓我的手。
我躲开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着他脸上那个没擦干净的口红印,只觉得无比恶心。
“离婚。”我吐出两个字,声音哑得厉害。
“不可能!”赵明宇慌了神,“孩子怎么办?你不能这样!为了孩子……”
“别拿孩子当你的遮羞布!”我猛地打断他,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赵明宇,你真让我恶心!”
那场闹剧持续了几个月。他痛哭流涕,下跪道歉,发动他爸妈亲戚轮番轰炸,甚至找到我爸妈求情。理由无非是“男人都会犯的错”、“孩子不能没有完整的家”、“你离了婚带着孩子怎么过”。
我爸妈一开始也劝,毕竟孩子快生了。但当他们看到赵明宇一面道歉,一面还在偷偷摸摸试图联系那个实习生时(被我雇的私家侦探拍到了),也彻底寒了心,选择了支持我。
孕期出轨,证据确凿。我请了最好的律师。赵明宇大概以为我挺着大肚子离不了婚,或者根本舍不得孩子没有爸爸,态度一度强硬。
直到法院的传票真真切切送到他手上,律师明确告诉他,以他的过错,不仅财产分割对他不利,孩子的抚养权他也极难争取,他才真的慌了。
离婚过程像一场漫长的凌迟。他争过抚养权,扬言“我赵家的种不能流落在外”。但法院综合考虑了孩子年幼、我抚养能力和经济条件稳定、他是明显过错方等因素,最终把安安判给了我。赵明宇得到了每月一次的探视权。
但他所谓的探视,在安安出生后的头两年,屈指可数。他忙着他的新事业(据说攀上了某个富家女),忙着开始新生活。偶尔想起来,打个电话问问,或者心血来潮买点东西送过来,人却很少出现。安安对这个“爸爸”的印象,模糊得只剩下一个符号。
安安两岁多时,一次重感冒引发肺炎,高烧到抽搐住院。深夜,我一个人抱着滚烫的孩子在急诊室手忙脚乱,缴费、拿药、哄哭闹的孩子,累得几乎虚脱。慌乱中拨通了赵明宇的电话,想让他过来搭把手。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闹的笑声。
“喂?苏苏?”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醉意。
“安安肺炎住院了,在儿童医院急诊,我一个人……”我声音都在抖。
“啊?住院?严重吗?”他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讶,但随即又带着点不耐烦,“我这会儿在陪重要客户呢,走不开。你先看着,我明天……明天有空再过去!辛苦你了啊!”说完,不等我回应,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看着怀里烧得小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安安,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第一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彻骨的愤怒和绝望,汹涌而出。
也就是在那个心力交瘁的凌晨,我在医院走廊遇到了值完夜班、正准备回家的林骁。他是安安的主治医生之一。
他看到我抱着孩子,狼狈不堪的样子,主动停下脚步询问。得知情况后,他二话没说,转身去帮我协调病床,又耐心地教我如何物理降温,安慰我不要过度紧张。后半夜,安安情况稍微稳定,我才注意到他其实早就该下班了。
后来安安出院,他出于医生的责任心,定期随访。接触多了,我发现这个看似有些冷峻严肃的林医生,在安安面前意外地有耐心。安安也很奇怪,不怕这个穿白大褂的叔叔,反而喜欢黏着他。
一次安安在小区玩滑梯磕破了膝盖,哇哇大哭。刚巧林骁来送落在医院的病历本,他动作麻利地拿出随身带的简易消毒包给孩子处理伤口,手法轻柔,三言两语就转移了安安的注意力。
安安挂着泪珠,奶声奶气地问:“林叔叔,你以后可以当我的爸爸吗?我原来的爸爸……他不好。”孩子的心像明镜,谁真心对他好,他感受得到。
林骁当时愣了一下,没回答,只是揉了揉安安的脑袋。
后来他送我上楼,在楼道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安安的话……你别有负担。孩子需要安全感,我能理解。”
我摇摇头:“林医生,谢谢你。不过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黎苏,”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可以,我愿意试试。”
我和林骁的关系,就这样在共同照顾安安的日子里,缓慢而自然地推进着。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更像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相互取暖。他尊重我的过去,心疼我的坚强,更真心喜爱安安。
安安第一次怯生生地主动喊林骁“爸爸”,是在三个月前。那天安安在幼儿园做手工,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最佳爸爸”奖杯,兴冲冲地跑出来,直接扑向林骁,把奖杯塞进他手里:“爸爸!送给你!你是最好最好的爸爸!”
林骁当时眼眶就红了,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安安。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些东西,彻底不同了。
赵明宇就是在这个时候“幡然悔悟”的。
听说他和那个富家女黄了,生意也遇到了不小的挫折。或许是兜兜转转发现还是原配好,或许是觉得带个儿子的离异女人不好找下家,他一定还会回来求他?总之,他突然又想起了他还有个儿子,想起了我这个“好哄”的前妻。
他开始疯狂地联系我,电话轰炸,短信道歉,回忆过去的美好,痛斥自己瞎了眼,发誓洗心革面。他频繁地在幼儿园门口蹲守,试图“偶遇”我和安安,用昂贵的玩具诱惑孩子。
他以为,只要他回头,我就该感恩戴德地带着孩子回到他身边。
此刻,他精心挑选的擎天柱还躺在地上,像个巨大的讽刺。
赵明宇看着安安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一样紧紧扒在林骁怀里,看着林骁那只护在我身前的手,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
“黎苏,”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行!你真行!才离婚几年?就给我儿子找了个新爹?!你问过我同意吗?他算哪根葱?!”
林骁的眉头彻底拧了起来,声音冷了下去:“赵明宇,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安现在很好,黎苏也很好。请你离开,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那是我儿子!”赵明宇被彻底激怒,猛地往前一步,几乎要撞上林骁,“姓林的,我警告你,离我儿子远点!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安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够了!”我忍无可忍,一步跨到林骁身前,直面赵明宇,“赵明宇!你吓着安安了!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指着地上的变形金刚,声音冰冷:“带着你的东西,滚!安安不需要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更不需要你用这些垃圾来弥补你迟到的愧疚!”
“不负责任?我他妈是他的亲生父亲!”赵明宇额角青筋暴起,“黎苏,你让一个外人给我儿子当爸?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是不是看上我们家的钱了?还是你迫不及待就想找个接盘侠?”
“赵明宇!”林骁厉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你再污蔑黎苏一句试试?你再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试试?”
“怎么?想动手?”赵明宇梗着脖子,挑衅地看着林骁,“来啊!我告诉你,我才是安安的爹!法律上,他永远是我儿子!你们别想撇开我!”
周围已经有不少接孩子的家长在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感。不能让安安在这么多人面前承受这种难堪。
“赵明宇,我们法庭见吧。”我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想要探视权吗?我们让法律重新裁定。看看你这种在孩子病危时在酒吧鬼混的父亲,看看你这种几年对孩子不闻不问的父亲,看看你这种当众骚扰我们、恐吓孩子的父亲,法院还会不会把探视权判给你!”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赵明宇头上。他脸上的狂怒僵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强硬地要重新上法庭。他之前能拿到探视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当时只想尽快摆脱他,加上孩子太小,法院出于人道考虑。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你……”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狠话,但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看着林骁护着我们母子的坚定姿态,再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往林骁怀里钻的安安,他那些狠话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打败的狼狈和难以置信。
他狠狠瞪了我们一眼,尤其剜了林骁一下,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碍眼的变形金刚,转身大步走向他的车,背影僵硬,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车子绝尘而去。
我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后背一层冷汗。林骁轻轻拍着安安的背,低声安抚:“安安不怕,坏人被妈妈赶跑了。你看,爸爸在这儿呢。”
安安的哭声渐渐小了,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林骁,小声确认:“爸爸不走?”
“不走。”林骁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小额头,“爸爸在呢。”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担忧:“没事吧?”
我摇摇头,只觉得身心俱疲,但看到安安依赖地靠在林骁肩头的模样,心里又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
“没事。回家吧。”
赵明宇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
他消停了几天,大概是在想办法。很快,新的骚扰方式来了。他不再直接找我和安安,转而开始骚扰我的父母。
我爸妈住在老城区。赵明宇开始频繁地拎着礼物上门,痛哭流涕地向我爸妈忏悔,说他当年猪油蒙了心,现在知道错了,想好好补偿我和安安,求二老帮他说说话。
他演技精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深情男人。我爸妈一开始碍于情面,没把他轰出去,但态度始终冷淡。尤其是我爸,当初他最看好这个女婿,结果被现实狠狠打脸。
“小赵啊,不是叔叔阿姨不帮你。”我妈在电话里叹气,声音满是无奈和疲惫,“苏苏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当初做的事……太伤人了。安安现在跟林医生挺好的,你就……别去打扰他们了。”
“妈!林骁他是个外人!他凭什么霸占着我儿子?”赵明宇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喊,“我才是安安的亲爹!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黎苏她这是报复我!她这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你这叫什么话!”我妈也火了,“苏苏一个人带孩子多辛苦,林医生帮了我们家多少忙?安安生病是他守着,家里电器坏了是他来修,逢年过节都惦记着我们老两口!你呢?安安发烧四十度进医院的时候你在哪?安安过生日的时候你在哪?你现在想起来是亲爹了?早干嘛去了!”
电话那头赵明宇被噎得说不出话。
接着,他又开始打感情牌,回忆当年在我家吃饭的场景,说他把我爸妈当亲爹妈,说他多么后悔。最后,他图穷匕见:“妈,您就帮帮我吧。下周安安幼儿园不是有亲子运动会吗?您帮我跟苏苏说说,让我去参加行不行?我想让儿子看看,他亲爸也在乎他!”
我妈直接挂了电话,转头就告诉了我。
“苏苏,他要是敢去学校闹,你就报警!别怕他!”我妈在电话里气得不轻。
亲子运动会?我心头一沉。赵明宇果然还没死心。
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对孩子来说是个大事。安安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兴奋,小嘴叭叭地计划着要和“爸爸”一起参加什么项目,要拿第一名。
“妈妈,爸爸跑得快!我和爸爸一起,肯定能赢!”安安对林骁有着迷之自信。
林骁也早早调好了班,认真地和安安讨论战术,还特意网购了亲子装——简单的白色T恤,胸口印着一大一小两只萌萌的老虎头。
“老虎爸爸和小老虎,所向披靡!”林骁笑着把衣服在安安身上比划,小家伙高兴得直蹦。
运动会前一天,我接到了赵明宇律师的电话。对方语气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黎女士,关于赵明宇先生探视权的问题,鉴于目前存在一些争议,我方当事人希望能通过和平协商解决,避免再次诉诸法庭。赵先生作为孩子的生父,有权利参与孩子的重大活动,例如明天的亲子运动会。我们希望您能通融,允许赵先生出席,与孩子建立感情联系。否则,我方将不得不考虑采取进一步的法律措施,申请强制执行探视权,这恐怕对孩子的成长环境更为不利。”
软硬兼施。用法律来压我。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我知道赵明宇在打什么主意。他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以“亲爹”的身份介入,破坏我和林骁努力为安安营造的安稳环境,让安安混乱,甚至可能在冲突中博取旁人的同情。
“亲子运动会是幼儿园组织的家庭活动,不是法庭指定的探视时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赵明宇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现在安安面前。他的出现只会给孩子带来困扰和恐惧。如果他执意要采取法律手段,我奉陪到底。该提交给法庭的证据,我一样都不会少。”
挂断电话,我心里却并不轻松。我知道,以赵明宇的偏执,他明天一定会来。
亲子运动会那天,天气晴好。幼儿园操场上彩旗飘飘,人声鼎沸,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和家长们的加油声。
我和林骁穿着同款的老虎头T恤,安安穿着小号的老虎头T恤,兴奋地夹在我们中间,一手牵一个,蹦蹦跳跳。我们这“一家三口”的装扮和融洽的气氛,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安安参加的“袋鼠爸爸”项目(孩子抱着爸爸脖子,爸爸带着孩子跳跃前进)被安排在第一轮。我们一家刚走到检录处,那股让人不适的视线就黏了上来。
赵明宇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穿着崭新的运动服,脸色阴沉地盯着我们,尤其是看到安安紧紧抱着林骁的脖子,小脸贴在林骁脸上有说有笑时,他眼里的妒火几乎要喷出来。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林骁的手。林骁察觉到了,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他把安安往上托了托,低声在安安耳边说了句什么,安安咯咯笑起来,抱得更紧了。
检录完毕,林骁抱着安安走向起跑线。赵明宇突然动了,他快步穿过人群,径直朝起跑线这边走来,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安安!”他大声喊着,试图引起孩子的注意。
安安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头。看到是赵明宇,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里透出紧张和抗拒,小胳膊更加用力地箍住林骁的脖子。
“安安,看爸爸!”赵明宇无视安安的抗拒,走到近前,试图伸手去摸安安的头,“爸爸来给你加油!我们一起比赛好不好?”
“不要!”安安猛地扭开头,把脸埋进林骁颈窝,声音带着哭腔,“我要我爸爸!我不要你!”
周围不少家长和孩子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响起。
赵明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当众羞辱的羞愤。他恶狠狠地瞪向林骁:“你他妈给我放下我儿子!”
林骁抱着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眼神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明宇,这里是幼儿园,是孩子们的运动会。你再骚扰我们,我立刻叫保安,或者报警。你想在这么多孩子和家长面前,被保安架出去吗?”
“你算老几?这是我儿子!”赵明宇彻底撕破脸,指着林骁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趁虚而入!抢别人老婆孩子!你……”
“砰!”
一声闷响。
没人看清林骁是怎么动作的。他抱着安安,身体只是微微一侧,避开赵明宇激动挥舞的手臂,同时脚下巧妙一绊。赵明宇骂人的话还没喊完,整个人就重心不稳,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摔在了塑胶跑道上!手里的矿泉水瓶飞出去老远。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明宇趴在地上,似乎摔懵了。
林骁抱着安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赵先生,注意安全。这里是儿童活动区域,请不要随意奔跑,容易摔跤。”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安安从林骁肩头露出小半张脸,看着地上趴着的赵明宇,小声嘟囔了一句:“笨笨。”
“噗嗤……”不知哪个家长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低低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赵明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因为过于慌乱,膝盖一软,又趔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赵明宇!”我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带着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决绝,“你听清楚了。从你背叛这个家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做丈夫的资格。从你对安安不闻不问、在他最需要爸爸的时候缺席起,你就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
我指着抱着安安、如同山岳般可靠的林骁:“他,林骁,是陪伴安安长大,给安安安全感和父爱的人。在安安心里,他才是爸爸。至于你,只是一个让安安害怕和讨厌的陌生人。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就请你像个成年人一样,接受这个事实,体面地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否则,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看看,一个亲生父亲,是怎么一次次把法律赋予他的权利,变成伤害自己孩子的利刃!”
我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刀扎在赵明宇身上。他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看着护着安安的林骁,看着周围那些或鄙夷或嘲讽或同情的目光,看着安安眼中毫不掩饰的抗拒和依赖(依赖的对象是林骁),他眼底最后那点疯狂和不甘,终于被彻底击碎。
剩下的,只有一片灰败的死寂和无法掩饰的狼狈。
他挣扎着爬起来,甚至不敢再看我们一眼,也顾不上去捡他那瓶水,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低着头,像条丧家之犬,仓惶地、一瘸一拐地挤出人群,飞快地消失在幼儿园门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裁判的哨声适时响起。
“预备——跑!”
林骁抱着安安,像一支离弦的箭,稳稳地、有力地跳了出去。安安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迎着风,兴奋地喊着:“爸爸加油!爸爸最快!”
阳光洒在他们奔跑的身影上,一大一小两只老虎头,在阳光下跳跃着,奔向终点。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加油声。
我站在场边,看着他们,看着安安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看着林骁额角渗出的汗珠和专注的侧脸,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尘埃落定。
新家明亮又温馨,离林骁工作的医院很近,小区里就有个不错的幼儿园。搬家那天,安安兴奋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跑来跑去,规划着他的小汽车该停在哪里。
“妈妈!爸爸!我的房间要蓝色的!像天空一样!”他大声宣布。
“好,就刷蓝色的。”林骁笑着应下,手里搬着一个大纸箱。
门铃突然响了。
我们三个都顿了一下。这个新地址,知道的人不多。
我心里掠过一丝阴影,难道是赵明宇又……?
林骁放下箱子,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赵明宇的母亲,我的前婆婆。她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有局促,有愧疚,更多的是疲惫。
“苏苏……”她看到我,张了张嘴,目光又落到我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的安安身上,眼圈有点红,“林医生……我,我就说几句话。”
我把安安往身后带了带,没说话。
林骁侧身让她进来。
前婆婆站在玄关,没往里走,只是把那个大购物袋放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苏苏,明宇他……他走了。”
走了?我和林骁对视一眼。
“他去南边了,跟他一个朋友合伙做点小生意,今天早上的火车。”她抹了抹眼角,“他让我……把这个带给安安。”她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都是些安安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几件他小时候的玩具,他非要留着……还有些……钱。不多,是他的一点心意,就当……就当给安安以后读书用。”
她顿了顿,目光恳求地看向我和林骁:“苏苏,林医生,我知道……我们家明宇混蛋,对不起你们娘俩,伤透了你们的心。我替他……跟你们道歉。”她说着,竟对着我们微微鞠了一躬。
我赶紧侧身避开:“阿姨,您别这样。”心里五味杂陈。对这个前婆婆,我的感情很复杂。她算不上恶婆婆,但也从没真正约束过她的儿子。
“他走之前,跟我说……”前婆婆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说……算了。他说安安现在过得好,有人真心疼他,护着他,比跟着他这个亲爹强……他说他认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些东西,算是他……最后一点念想。”
她抬起头,看着安安。安安正拉着林骁的裤腿,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奶奶。
“安安,”前婆婆努力挤出一个笑,声音放得很柔,“奶奶……奶奶来看看你。以后……要听妈妈和爸爸的话,好好长大。”她最后那句“爸爸”,目光是落在林骁身上的。
安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把小身体往林骁腿后缩了缩。
前婆婆最后深深地看了安安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我和林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背影有些佝偻,显得格外苍老。
门轻轻关上。
客厅里安静下来。我看着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像看着一段终于彻底落幕的、满是尘灰的往事。
林骁蹲下身,抱起安安,走到窗边,指着楼下小区花园里新装的滑梯:“安安看,新的滑梯,比原来那个高哦!想不想去试试?”
“想!”安安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拍着小手,“爸爸带我去!”
“好!等爸爸把箱子搬完,马上带你去!”林骁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安安的额头。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环住林骁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混合成一种让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林骁腾出一只手,覆在我环在他腰间的手上,掌心温暖干燥。他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我和安安都更紧地拢在怀里。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崭新的地板上,留下一片温暖明亮的光斑。
安安在爸爸怀里扭了扭,伸出小手,指向窗外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滑梯,奶声奶气,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欢喜:
“爸爸,快!我们去玩!”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8:49